柳如是在钱府别院内堂等候半个时辰,都等得不耐烦时,钱谦益才欣然而来。
“有劳柳姑娘久候了,在下送完宾客,一身世俗污秽,便梳洗了一番,更衣后才来见姑娘的。”钱谦益这么一说,柳如是才注意到,他换了一身青色文士袍服,头冠青巾,似乎想要卖弄些丰神俊朗的意思。
自古女子着白衣为俏,而男子要想更加俊朗便着青色衣冠,只见钱谦益着青衣而来,柳如是心头却想,要是那人着青衣会是何等样貌呢?心头所想,佳人一时居然失神了。
见柳如是一时失神,钱谦益颇为自得,还道柳如是被自己衣着相貌所摄,微微一笑道:“柳姑娘,何故失神?”
柳如是回过神来,微感尴尬,笑了笑道:“适才见先生青衣,偶然想起一位故人来,因此失神。”
闻言钱谦益神色微微一黯,随即那神色一闪而去,坐到内堂主位上,看着柳如是道:“今日请柳姑娘留下是有话单独说。”
柳如是道:“先生但说无妨。”
钱谦益眼神很是诚恳的看着柳如是道:“如是姑娘惊才绝艳,在下思慕已久。闻姑娘虽在秦淮,但却出淤泥而不染,在下愿出资与姑娘赎身,并至官府替姑娘求得销籍文书,另下重聘,遣人说媒,求娶姑娘为在下侍妾,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好个老色鬼,终于憋不住了,公然开口求婚。柳如是闻言后,神色一变,秀眉紧蹙起来,瞪着钱谦益,却不说话。
钱谦益见状,还道是柳如是嫌弃妾室身份,当下急忙续道:“姑娘放心,虽在下家中已有正室,但我那正室乃是父母之命所娶,有份无情。若姑娘嫁与在下,钱某人定然是专宠姑娘一人。”
说到这里,钱谦益起身转到内堂书桌旁,打开一个锦盒,取出一副图来,展开后道:“请柳姑娘移步一观。”
柳如是耐着性子,走到桌案边,只见却是副山水图,一旁题画名《虞山绛云楼》。只见这幅画作将常熟虞山的风景展现得淋漓尽致,山水之间画了一座华丽壮观的楼阁别院。
“此乃绛云楼,乃是钱某在老家虞山为姑娘转意建盖的一座楼阁别院,这旁边还有红豆馆。若是姑娘嫁过门来,便居住此处,并不与我那正室同住,而钱某也会居住于此,常伴姑娘左右。”钱谦益笑得很是迷人。
不得不说,他一个五十多岁的大叔,正是一个男子魅力俱佳之时,而且居然为了迎娶一个秦淮姬女,花费如此大的手笔,还真让柳如是有些惊讶。
难怪史上柳如是最后嫁了钱谦益,这老色鬼不但文采风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且为了泡妞居然花巨资建别院,是问哪个姑娘不会被感动?
但柳如是却不是一般女子,她秀眉一扬,微微浅笑道:“先生有心了,只是不知这绛云楼与红豆馆花费几何?”
钱谦益微微一鄂,这与他所想得到的佳人反应大相径庭啊,即便柳如是才情高绝,见得如此手笔,也该激动不已才是啊。当下钱谦益收敛心神,微微一笑道:“柳姑娘乃浮世彼岸花,若让这世俗间的阿堵物玷污了,便不为美。花费的区区银两,不提也罢。”
柳如是抿嘴一笑,团扇轻摇道:“先生此言差矣,如今我大明朝正值内忧外患之际,先生虽遭朝廷贬谪,但好歹还是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此刻不是该思国忧民,想着如何报效朝廷,博得起复才是么?这楼阁别院想必花了先生不少银两吧,若是先生能把这些银两捐出来,赈济灾民,想必能救得不少人,定能得朝廷看重,总好过将这些钱财浪费在我一个烟花女子身上。”
钱谦益目瞪口呆的看着柳如是,半晌后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柳姑娘思国忧民之心果然高绝,钱某自愧不如。但钱某在地方也算是耕读世家,家中颇有资财,这建盖阁楼别院的钱财也只是九牛一毛而已,不值一提。若是姑娘怜悯灾民,钱某愿在与姑娘大婚之日,广设粥铺,赈济灾民,宣扬姑娘仁善美名。”
柳如是暗暗冷笑,果然是个沽名钓誉之徒,如此人品,如此三观,真不知圣贤书读到哪里去了。比起那人为流民、为大明朝做的那些事实来,这读书人当真是连给他提鞋都不配!
当下柳如是脸如寒霜,淡淡的道:“先生,赈济灾民不是为了博取名声。先生既然家中资财千万,该当以国家百姓为念,方为真豪杰、真丈夫。如此为博美人欢心,才来赈济灾民,想必也不是出自真心。如是出身低贱,实在高攀不起先生!如是还有他事,就此告辞!”
说罢柳如是便想告辞而去,钱谦益面色一变,大声喝道:“柳姑娘留步!”
柳如是顿住身形,回身冷然道:“钱先生还有何指教?”
钱谦益冷笑道:“听闻柳姑娘在福建时,与东南水师提督郑芝龙之子,现任辽东总兵官的郑冲来往密切,曾在他军营中住了旬月之久,可有此事?”
柳如是皱眉道:“先生此话何意?”
钱谦益淡淡的说道:“听闻郑冲此子战功卓着,少年英豪,莫非姑娘屡次拒绝钱某,乃是因为此人?”
柳如是冷冷一笑道:“如是心属谁人,与先生何干?”
钱谦益脸上怒色浮起,冷冷道:“此子虽然屡立战功,但为人风流不羁,妻妾成群,用心不专,姑娘心心念的便是这样的人么?听闻姑娘与次子在福建分别后,他便去了朝鲜,大半年不曾与姑娘谋面,想来已经把姑娘忘诸脑后了吧。姑娘何必为了这种人,苦苦等候?”
柳如是心下冷笑不已,暗想道:“今早我才送走他,我与他的私交又岂是你这个老色鬼知道的?”当下口中却淡淡说道:“这些都乃如是心甘情愿,不劳先生费心!”
钱谦益怒色更增,忍不住道:“这郑冲在军前征战,向来辽事艰险,赴辽事者,九死一生。这郑冲虽有些本事,但想必也是身处险境,迟早丢了性命。姑娘何苦等这么一个将亡之人?”
柳如是也怒气上涌,不客气的道:“先生饱读圣贤书,该当知道何谓忠孝节义!冲郎在辽东与建奴搏命,方才能让大明朝治下安宁,百姓不受建奴劫掠,他为国尽忠,为民出力,难道在先生心中,就巴不得看他遇险么?想不到先生是如此气量狭窄之人,而且明明能为国为民做一番事业,却整天只想着风花雪月,吟诗作对,实在教如是齿冷!”
钱谦益大怒,忍不住便一巴掌挥了过去,柳如是何等身手?当下轻轻巧巧退了两步,避过这一记耳光,随后冷然看着钱谦益道:“钱谦益,既然今日都已经如此把话挑明,那今后再见便是陌路之人,告辞!”
说罢柳如是转身便走,不想钱谦益居然赶上两步来,伸手便搂住柳如是。
这钱谦益本是东林领袖,也算颇有涵养功夫,但自从与柳如是相交一来,屡屡在她这里碰壁,长久以来便心存了不少怨念。想到自己为了她,做了不少事情,甘愿帮她推广甘薯、土豆,甘愿为她办这丰谷诗会,显她名声,为将来迎娶她做个铺垫,又甘愿为她在虞山建起壮观华丽的绛云楼,想不到自己所作一切都是枉然,她还是丝毫不领情。
相反柳如是一颗心却扑在一个领兵打仗的丘八身上,这让钱谦益更加嫉妒如狂。适才亲耳听到柳如是表明心迹,那一声冲郎叫得让钱谦益彻底失掉了理智,乱了分寸,是以才忍不住抢上几步,一把抱住柳如是。
柳如是想不到钱谦益一代文士,居然会做出如此无礼之事,当下也勃然大怒,玉肘往后狠命一撞,顿时撞在钱谦益肋部。这一撞何等力道,登时让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痛得蹲下身去,柳如是趁机挣脱怀抱。
“钱谦益,原以为你是位谦谦君子,想不到也是如此下作不堪!今后你我就不再相见为好!”柳如是说罢便走。
钱谦益大怒,忍痛大声喝道:“柳如是,今日只要你走出这个门,便休怪我无情!你那心心念的郑冲征战在外,却擅自携带女眷在身边!还擅自与海盗倭寇勾结,私自任用海盗倭寇!在朝鲜滥杀无辜,强抢朝鲜郡主!这些罪状我已然尽知,你要是敢离开此处,就等着看你的情郎被罢官杀头吧!”
柳如是脸如寒霜,回身一脚将钱谦益踹翻在地,冷然道:“原来你还是个卑鄙小人,但你说的这些事儿,根本威胁不到冲郎!”说罢又给了钱谦益两脚,便才气冲冲的离开钱府别院。
回去的路上,柳如是气不打一处来,深恨钱谦益这老色鬼。到了画舫雅阁时,只见陈子龙、夏允彝、徐孚远、宋征璧、周立勋等人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了,就连适才筵席上未曾出现的明末四公子,陈贞慧、侯方域、冒辟疆、方以智四人也都齐至。
见得几位文士才子,柳如是强行将脸上的怒气压下,笑脸入内见礼,命人送上茶点后,便请几位才子落座。
陈子龙忧心柳如是,便开口问道:“柳姑娘,适才钱先生单独留姑娘说话,所为何事?”
柳如是本不想提起此事,但陈子龙问起,心念一动,暗想:“这几人都是复社才子,复社乃是脱胎于东林,那厮乃是东林领袖,若不搞臭这厮,只怕要劝说他几个投效冲郎便有些难度。”
当下柳如是眼眶一红,那泪水说来就来,当下抽泣道:“妾身适才是满腹委屈,强颜欢笑罢了。”当下柳如是便添油加醋的将适才钱谦益求婚不遂,意图非礼之事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