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柳如是一声冲郎出口,陈子龙神情一黯,心头暗想:“这郑总兵有大半年光景都在辽东,何以如是依旧这般为他谋算?难道两人还有书信往来?”
陈子龙这般想,一旁侯方域却哼了一声道:“柳姑娘,在福建的时候,这郑总兵曾是你的入幕之宾,可这大半年都在外征战,对姑娘不闻不问,此等凉薄之人,姑娘为何还要替他做说客?”
柳如是眼神凌厉扫过侯方域,倒把侯方域看得心头一慌,佳人随即笑着轻摇团扇道:“候公子此言差矣,我与郑总兵只是诗词相交,并无私情。记得在福建,如是曾与郑总兵说起过辽东局势,当时郑总兵就曾对麾下文人谋士太少而扼腕不已。今岁听闻郑总兵在辽东力抗建奴举国之兵,跟随他的太原傅青主论功行赏也得了官位出身。此刻听闻诸公秋闱不顺,又想着诸公才情经纶皆不在傅青主之下,便起了劝说诸公投效郑总兵的想法。”
陈贞慧为人刚正,当下朝柳如是略略拱手道:“想不到姑娘所想居然与天如先生上策不谋而合,翠羽黄衫果然与众不同。”
柳如是微微颔首笑道:“陈先生谬赞了,其实我一个妇道人家,哪懂什么军国大事?只是觉着既然诸公科举之路不通,报国无门,不妨另辟蹊径,既然有傅青主先例在前,诸公何不紧随影从?”
陈贞慧捻着胡须,环视诸人一眼后,坦然道:“我等饱读诗书,却还不及一位女子看得通透。既然天如先生上中下三策都已经说明,诸公不妨议议看,我等复社之人,到底该当如何。”
侯方域立刻道:“天如先生中下两策,我都觉得可行,正所谓父母在,不远游,家中尚有高堂,辽东那里,小可是不便前去的。”
柳如是看了一眼侯方域,知道此人从前和郑冲不对付,他是定然不可能前去的,而且此人畏难如虎,意志不坚,去了只怕郑冲也不会接纳,当下笑而不语。
冒辟疆沉吟良久,忽然开口道:“为何定要挑选一条策略行事?何不上中两策同时进行?”
这冒辟疆适才就沉默寡言,一直多说什么,想不到此刻一语惊人,众人闻言都是一愣,心头暗想:“是啊,为何不可两策同行?”
陈贞慧当下有些惊喜的道:“贤弟此言颇有新意,可直说无妨。”
冒辟疆淡淡说道:“我复社不但是要出仕为国效力,更是要为天下万千学子谋求一条报国之路,是以天如先生上策教我等尽数投效郑总兵麾下,却是不妥。”
“在下以为,此刻虽然温党奸佞把持朝政,但我们几个万不可灰心,当继续与其争斗下去才是。我等当分出一部分人手,在江南、京城活动,聚集资财,谋求周阁老起复,同时也继续开办复社,不断天下学子希望。而另一部分人,可投效郑总兵麾下,一展所长,报效国家。这样便可两策并行,若是其中一条路走不通,也不至于前途渺茫。”
听完冒辟疆的话后,陈贞慧等人皆是颔首认同,柳如是抿嘴笑道:“冒公子果然才智高绝,这般一来,鸡蛋就不会打烂在一个篮子里了。”嘴上这般说,柳如是心头却想冷笑道:“你们复社还想谋求起复周延儒?之前那坤仪公主可是早就和冲郎商议好了,是要扶孙承宗出山的。”
听得柳如是略带讥讽的话,诸人皆是面色微微一变,陈贞慧轻咳一声道:“柳姑娘适才所言虽然有些粗俗,但道理却是一般无二的。那既然如此,在座诸位皆是我复社箐英,哪位愿意留下,哪位又愿意赴辽呢?”
一听到要赴辽,在场诸人一时间都静默了下来,明末朝野闻辽事色变的心理阴影看来还是格外严重的。
片刻后,陈子龙缓缓站起身来朗声道:“不才陈子龙,愿赴辽东,投效郑总兵帐下,为国出力。”
听得是陈子龙第一个响应前赴辽东,到让柳如是很是意外,难道他不介意在情敌手下任事么?还是他的胸襟本就如此宽阔,公私分明的?一时间,柳如是倒是对陈子龙多看了两眼,颇有赞赏之色。
夏允彝跟着也站起身来道:“我愿和陈子龙陈兄同去。”
徐孚远犹豫半晌后,才起身道:“上次错过了一趟,这趟在下也不想错过,在下徐孚远也愿往辽东任事。”
一直沉默少言的方以智忽然也起身来道:“我与郑总兵有过一些私交,他的为人光明磊落,行事令人钦佩,在下也愿去辽东,投他帐下。”方以智所说的私交,便是那晚黄绣英为他情困而投海,后被郑冲所救。当时郑冲对方以智说的话,他还记得清清楚楚,也很感激郑冲周全他脸面,于是决定赴辽。
陈贞慧笑着站起身来道:“小可不才,也愿往辽东。”说罢陈贞慧看了看冒辟疆、侯方域、周立勋、宋征璧四人,只见四人都垂首不语,当下道:“也罢,此事不便勉强,那复社之事和谋求起复周阁老之事,便拜托四位了。”
冒辟疆、侯方域、周立勋、宋征璧四人当下也起身来,一起道:“定当竭尽全力!”
说完众人一起举杯,互相鼓励慰勉一番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共饮一杯之后,陈贞慧看着柳如是问道:“柳姑娘,虽然我等五人有心投效,但想郑总兵远在辽东,我等如何能至辽东投效?”
在场的人此刻都心知肚明,这柳如是一定和郑冲有所联络,陈贞慧这般问来,便是求问一个敲门砖而已。
柳如是当下抿嘴笑道:“诸公也都是安平会的股东,也当知晓这秦淮画舫有大半都是安平会产业。实不相瞒,如是如今也算是安平会中人,时常得会中消息。近日听闻朝廷给了郑总兵旨意,准他两个月假期,命他护送钦差大臣钱士升前往福建重修石井书院。诸公可前往福建,自会寻得与郑总兵会面。”
众人闻言都是大喜过望,陈子龙道:“圣上重修石井书院,此等盛事,我等也当前往观礼。”顿了顿陈子龙看着柳如是道:“如此盛况,柳姑娘不如与我等一道南下,前往福建如何?”
柳如是本想拒绝,却也不知道为何内心里总想着再见那人一面,又想着这五人是她引荐,自己不同去,总归不好。思忖片刻后,便答应了下来。
商议好大事之后,一众才子便在柳如是提议下,诗词歌赋助兴,互勉前途,柳如是在一旁琴声助兴。
柳如是心头很是高兴,虽然只替郑冲招揽到陈子龙、陈贞慧、夏允彝、徐孚远、方以智五人,但这五个人都是当世高才,而且皆是后世史载的忠义之辈,想必到了郑冲那里,必定能帮到郑冲。助他更快的平定建奴,然后便能腾出手来,尽快组建跨洋舰队,带自己去美洲了。
柳如是心中高兴,最后见得几个才子互相勉励告别,颇有些萧索之意,便忍不住拨动琴弦,一曲《送别长亭外》便伴着悠扬的琴音唱了出来。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
柳如是琴音优美,歌声温婉缠绵,令众才子更是听得如痴如醉。陈子龙听得“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这句时,心头忍不住一动,暗想道,难道柳姑娘这句是唱给我听的?
陈子龙却不知道,柳如是唱这句的时候,心头却是想着别人。
曲终人散,夜深至寒,最终众才子陆续告别。最后陈子龙却堕在了后边,等着陈贞慧等人都下了画舫,才上前与送客的柳如是话别。
“如是,今晚的曲子很好听,我很喜欢。”陈子龙一往情深的望着柳如是。
柳如是叹口气,心念道:“冤孽啊冤孽。”脸上浅浅一笑道:“稍后前往福建,陈公子若是想听,如是定当献曲。”陈子龙答应了投效郑冲麾下,柳如是也觉得该给他点好脸色,更何况备胎当久了,也该打点气了,否则泄了气的备胎就不是好备胎了。
果然,闻得柳如是这句,陈子龙满脸欢喜,柔声道:“我知道此刻你心中尚有他人,但陈某自问此前错过姑娘一次,这趟无论如何不会再轻易放弃,待我从辽东归来时,再与姑娘相续前缘,可好?”
柳如是笑得有些勉强,却沉默无语,陈子龙点点头,告辞飘然而去。
陈子龙这个冤家走后,柳如是总算松了口气,立刻回到船舱内,提笔给郑冲写了封信函。信上说了复社人等的打算,将复社谋求起复周延儒,陈子龙、陈贞慧等人打算投效麾下等安排都说了。随后又说起今天钱谦益求婚之事,并将钱谦益被自己打了,钱谦益威胁的话也都说了,教郑冲小心提防。
书信写好后,柳如是立刻便交给麾下风闻堂的人,将信函译成密码,随后便让风闻堂放出信鸽,信鸽飞往松江府而去。
次日,柳如是带了脱籍文书至应天府办了脱籍之事,随后便落籍在应天府,至此放才算是赎身从良了。
隔了一天,柳如是得了郑冲飞鸽回书,教柳如是带着陈子龙等人至松江府,他在松江府给他们留了大海船,可直接乘船至福建,免得跋山涉水南下。
至于钱谦益之事,郑冲在书信上只回了几个字:“敢调戏我的女人,这老小子死定了!”
看得我的女人四字,柳如是心头既是甜蜜,又感惆怅,不由得想道:“若是你只娶我一个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