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安宫和过去的每一日一样,沉穆威严。
对于后宫众人来说,慈安宫象征着最尊贵所在,这里的主人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可褪去了这些尊荣,慈安宫便是后宫最死气沉沉的地方。
所谓的颐养天年,其实不过是作茧自缚,画地为牢。
至少在敬懿太后眼中是这样。
建明帝皇子公主虽然不大,但是也不少,足以让一个老太太含入弄孙,享受天伦之乐,只是敬懿太后却很少见自己的那个孙子孙女。
便是他们年幼的时候,她也是如此。
慈安宫日日有后宫妃嫔前来请安,但是,能够得以见到敬懿太后的,却是少之又少。
西暖阁内,敬懿太后端坐在了主位上,面色凝重地看着被她请来的建明帝,缓缓开口,“哀家知晓皇帝政事繁忙,原是不想打扰你的,只是哀家若是不亲口听你说说,这心也无法安宁。”
建明帝此时着着一身常服,月白色的长袍上绣着腾飞金龙,“母后既然在这慈安宫安享晚年,何必日日忧心?”
这话说出之时,建明帝的面色是淡淡的,仿佛根本不算是一句要紧的话。
可若是这句话传出去了,定然会让人以为皇帝母子之间不合。
敬懿太后是建明帝的生母,按理说来,亲生母子之间是格外亲厚的,尤其是敬懿太后自皇帝登基之后便几乎没有插手政事,也没有可以提拔自己娘家,而唯二两次和皇帝站在对立面的便是窦皇后废立以及立储的事情上,而这两件事归根结底也是为了建明帝好,建明帝该是对这个生母敬重有加方才是。
然而自从先帝驾崩,敬懿太后被册封为太后移居慈安宫之后,皇帝便很少前来请安。
若不是在重大场合,建明帝仍旧是对敬懿太后敬重有加,而慈安宫也传出敬懿太后不想被日日打扰而免了皇帝每日请安的话,朝臣百姓早早便以为皇帝母子之间不合。
“哀家也希望安享晚年,只是皇帝却让哀家无法安宁!”敬懿太后声音渐渐尖锐了起来。
建明帝情绪仍旧未变,“母后的心不安只是因为朕吗?”
敬懿太后目光一沉,“你这是何意?”
“母后以为儿臣是何意?”建明帝看着她道,目光深沉无比。
敬懿太后没有回话,只是面色似乎有些僵。
建明帝缓缓道:“欣嫔被诊出了喜脉,这后宫也许久没有这样的喜事了,母后应该是高兴才对,怎么就会还会不安?难道母后也如外面的那些人一样揣测朕召见丞相和御史大夫的用意?”
敬懿太后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凝视着建明帝,许久之后,方才幽幽道:“皇帝,立储一事哀家不过问,但是哀家不希望见到大隋皇朝的根基因为这件事而受到动摇。”
“母后严重了。”建明帝缓缓道:“朕虽不及先帝圣明,只是却也不是那等糊涂昏庸之君,怎么母后会担心大隋的根基会在朕这一代被动摇?”
敬懿太后看着他,“皇帝心中有数便再好不过。”
“儿臣打算过些日子为欣嫔设宴,命勋贵大臣的命妇入宫为欣嫔贺喜。”建明帝岔开了话题,“母后若是身子康泰,儿臣希望这件事由母后住持。”
敬懿太后面色虽然没有变化,但是眼底却闪过了一抹复杂,“欣嫔怀有皇嗣,皇帝为其设宴庆贺也是应该,只是这般事情一向由皇后处理,哀家若是越主代庖……”
“母后认为此事由皇后处理合适吗?”建明帝打断了她的话道。
敬懿太后眯起了眼,“皇后虽有不足,却也并非是那等会戕害皇嗣之人。”
“儿臣一直不明为何母后身为贵妃姑母却处处维护皇后。”建明帝缓缓道,“难道母后当年对先帝元后的承诺更胜于血脉亲情?”
敬懿太后的眼眸微微一沉,“皇帝,哀家维护的不是皇后,而是你!”
建明帝不语。
“帝后不合,后宫不稳,朝堂也就不安。”敬懿太后一字一字地道,“寻常人家宠妾灭妻,乱了嫡庶,便会家宅不宁,甚至会让几辈积累下来的家业毁于一旦,而在皇家,后宫更是不堪设想!哀家知道你宠爱贵妃,可是,在对皇后以及大皇子上,你的确有失公平!”
“对于一个残害儿臣皇嗣之人,难道儿臣还要继续与她恩爱如初?”建明帝冷笑道。
敬懿太后沉声道:“当年的事情并没有实际证据证明是皇后所为!”
“母后是说贵妃和齐家诬陷皇后欺骗朕?”建明帝继续道。
敬懿太后面色微凝,却没有说话。
“母后,齐家可是您的娘家,即便母后再宽容,也不会想将自己的娘家置之死地吧?”建明帝缓缓道,“更何况,当年的事情和窦氏究竟有没有关系,朕清楚,母后更是清楚!看在先帝的份上,朕可以继续保住窦氏皇后的位置,可在立储一事上,朕绝对不会退让!”
“你真的要立三皇子为储君?”敬懿太后沉声道。
建明帝面色威严:“朕只会立一个有能之君!”
“大皇子能力并不差,且他还是嫡子,若是立三皇子,将来大隋必定有一番内斗,届时……”
“母后从来没有插手过政事,母后也该不希望在最后的关头坏了您多年一直保持的清誉!”建明帝打断了她的话,随即起身,“若是母后没有其他的吩咐,儿臣告退。”
说完,不等敬懿太后开口,便径自行礼转身离开。
敬懿太后没有开口,只是双手却紧紧握成了拳头。
在建明帝离去之后许久,她方才幽幽开口,“静安,你说……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一旁一直低着头屏气凝神的静安嬷嬷听了这话,猛然抬起头,面色泛着青白,“太后……这……这怎么可能?”
“自先帝驾崩之后……他对哀家便和从前不一样了。”敬懿太后缓缓道,“以往哀家只是以为他是因为身份不同,所以才会和哀家疏远,可是如今……”
“太后……”静安嬷嬷吸了一口气,“若是皇上真的知道了什么,怎么可能还会这般宠爱贵妃娘娘?”
“哀家一直不明瑾儿是凭什么将皇帝迷成了这个样子。”敬懿太后继续道,“瑾儿姿色是不错,可也并非世间没有,皇帝后宫比瑾儿容貌美的人不是没有。”
“太后……”
“皇后是哀家选的,贵妃是哀家坚决反对进宫的……”敬懿太后声音越发的低迷,“皇帝怕是真的知道了什么。”
“可皇上对贵妃娘娘还有三皇子都是……”
“贵妃的事情他或许还不知道,只是当年先帝的死……”敬懿太后的话没有说下去,面容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幽暗。
“太后,莫要说了!”静安嬷嬷一脸惊恐。
敬懿太后低头转动了手腕上的佛珠,沉默半晌,“苍天有眼,造了的孽,终究还是要还的。”
“太后……”
“待会儿你亲自去告知皇帝,便说哀家答应他的要求。”敬懿太后打断了他的话,“欣嫔腹中的皇嗣,哀家也会力保他平安出生。”
静安嬷嬷看着主子半晌,方才低头应道:“是。”
……
傍晚时分,齐怀若下衙之后便离开户部,只是方才走出户部衙门,便被一个三十岁上下随从打扮的男子拦住了。
“齐大人,我家主子有请。”
齐怀若神色淡然:“你家主子是?”
“我家主子是镇国公。”那男子道。
齐怀若面上疑惑:“镇国公?不知镇国公请在下有何事?”
“主子在谢家茶社等候大人。”那男子道,“还请大人移步。”
齐怀若看了一眼旁边停靠着的马车,然后点头:“如此,请领路。”
“大人请。”
……
谢家茶社是京城最有名的茶社,也是文人墨客最爱落脚之处。
相对于青楼酒馆,这里往来的基本都是一些儒雅之人,而所做的娱乐无外乎是品茶下棋以及吟诗作画,是京中颇有名气的清雅之处。
齐怀若来过,只是却少来。
而镇国公单独约他在他的预料之中,然而约在了这等地方相见,却让他有些意外。
虽然这里乃清雅之处,品流单纯,只是这样的地方却是比青楼酒馆更加惹人注目,他可以担保,不用等到明日,他和镇国公单独见面的事情便会传到京中不少人的耳中。
镇国公很少与朝中的人来往,如今却和他往来,尤其是在皇上放出有意立三皇子为储的风声之后,他们的见面更会让人揣测。
谢家茶社分两层。
一楼大多是寻常学子,文人布衣,二楼设包厢,虽没有明文说是为权贵所设,但是那包厢的价格却是非权贵而不能支付的。
镇国公便在二楼的一间包厢中等着齐怀若。
一如在过去每一次齐怀若见到他的情况一样,镇国公罗恒不管在何时何地都是一副尊贵雍容的模样,即使如今摆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极大的难题。
“齐二少爷,请坐。”
齐怀若微敛心绪,缓步上前,拱手道:“多谢镇国公。”随后盘腿坐在了他对面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