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茶社的陈设颇为古风,尤其是在包厢内。
整个包厢并未设座椅,而只是在房间中央摆放着一张梨花木雕刻而成的茶桌,桌子四面放着垫子,客人盘腿而坐,煮茶品茗。
“不知镇国公请齐某前来所为何事?”齐怀若并未直接挑明,而是选择了询问。
可以说从一开始眼前的人便处在了主动的位置。
至少可以说他们落了下风。
即便如今仍是没有实际证据证明他与姑苏的事情有关,但是种种痕迹都表明了他牵涉其中。
既然处于下风,那故作不知未必不是上策。
罗恒淡淡一笑,提起了紫砂茶壶倒茶,茶香随着茶水落入杯中而更加的浓郁,“这是皇上前些时候赏的贡茶,明景兄不妨尝尝。”
称呼改了。
可却并没有让气氛融洽,反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在室内蔓延。
齐怀若忽然间想起了那日在运河的船上,眼前之人也是如此的平静淡然,只是那时候他的称呼却是贤弟。
明景兄,明景贤弟,其实是一样的称呼,但是深思一层,却也是不一样。
齐怀若淡淡一笑,“难得镇国公如此大方,齐某多谢。”说罢,端起了茶杯饮下了那茶,而看起动作,语气说是茗茶不如说他将那上好的贡茶当作了酒一般喝下。
罗恒晦涩不明的眼底闪过了一抹厉芒,随即继续笑道:“今日在下请明景兄前来便是为了家母给尊夫人送添妆一事。”话顿了顿,目光平静地看着齐怀若,继续道:“明景兄也知道了。”
“的确如此。”齐怀若也没有避开,面色严肃地应下,“原本齐某想和过几日前去拜访罗老夫人,询问清楚此事,不想镇国公先提出了。”
“今日家母已经派人前去跟尊夫人将事情缘由交代了一番,不知明景兄可曾知晓?”罗恒继续问道。
齐怀若点头:“内人的确遣人前来告知,而齐某也同意内人的处理方式。”沉吟会儿,“此事虽说是下人的过错,可若是处理不好,传到了别人耳中,尤其是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的耳中,恐怕便会成了罗家和齐家私下秘密结盟。”
“在下也有此担心,因而得知消息之后便特意请明景兄前来。”罗恒缓缓道,似乎也是很着急的样子,“三大国公府虽说也盘枝错节难以真的分个清清楚楚,但是若是过于的亲近,落到了皇上眼中便是一根刺。”
“镇国公慎言。”齐怀若正色道。
罗恒笑了笑:“罗恒就不在朝,倒也忘了这些,明景兄莫介怀。”随即,将话题绕回了正题上:“既然明景兄知晓了此事的来龙去脉,那那些误会也就不会产生了,尊夫人于此事上面的处理方式很好,罗恒身为佩服。”
齐怀若因他最后一句话而微微变了脸色,“镇国公见过齐某的妻子?”
“并未。”罗恒淡淡道,“只是那日在运河之上恰好救了尊夫人,想来也是有缘。”
“齐某还记得那日镇国公提过要让内人拜罗老夫人为义母。”齐怀若也笑道,似乎在开玩笑一般。
罗恒笑道:“只是可惜明景兄拒绝了。”
“并非齐某不愿,只是以内人的身份若是真的拜罗老夫人为义母,往后的日子必定难以安生。”齐怀若缓缓道,“内人性子内向,对于那些沟沟壑壑的事情实在是难以应对。”
“没想到明景兄是个爱妻之人。”罗恒微笑道。
齐怀若正色道:“结发之妻,身为丈夫,身为男子,自然该爱重!”
“结发之妻?”罗恒轻轻咀嚼着,似乎对于这四个字颇为动容,“在下一直希望能够领悟这四个字的意义,只是在下却没有明景兄这般福气。”
“镇国公身份贵重,岂会无法觅得贤妻?”齐怀若淡淡笑道:“恕齐某说句逾越的话,镇国公若是愿意放下心中执念,必定可以觅得知心人。”
罗恒看了看他方才缓缓笑道:“曾经沧海,岂能说放下便放下?在下也说句冒犯的话,若是将来尊夫人出事,明景兄也能轻易放下?”
齐怀若闻言,面色当即一变,声音也沉了下来:“镇国公这话何意?”
“并无它意。”罗恒也正色道,“在下只是做了个不实际的猜想罢了,若是冒犯了,还请明景兄莫怪。”
齐怀若显然是不信他只是随便说说,“齐某以为有些猜想还是莫要生出的好。”
“看来明景兄真的很爱重尊夫人。”罗恒淡淡笑着,这笑容很平淡,没有任何的煞气,可是于齐怀若来说,却是截然相反。
齐怀若明白,从今晚后,在眼前这人的面前,他便是一个有了致命弱点之人。
他不该如此的激动,将心中的软肋完全暴露。
可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
“运河之上镇国公救了内人,齐某感激不尽,只是齐某一直很奇怪为何偏偏是镇国公遇上且出手相救?”
罗恒神色未变,“或许这就是缘分吧,上天早就定下了明景兄欠下了在下这个人情。”
“镇国公也信冥冥中早有注定?”齐怀若追问大。
罗恒淡淡一笑:“信或不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的心是如何想。”
“如此,不是镇国公心中如何想?”齐怀若继续问道。
罗恒微敛微笑:“罗家承太祖明元皇后荫蔽得了镇国公一爵位,可百年来罗家的骨子里始终流淌着商人的血,先祖曾经说过,罗家人便是跃上了枝头,但是也不可忘却了根。”
“士农工商,商为末,却不想罗家竟以此为荣。”齐怀若淡淡道,语气中没有任何疾风之意,只是平淡地讲述事实。
罗恒笑道:“所谓尊卑也不过是世人加诸在自己身上的一道枷锁罢了,先祖靠经商起家,本本分分经营,上对得起天地,下对得起后代子孙,罗氏一族如今近千族人,如此繁盛皆因历代家主秉持着先祖遗本分经营之结果。”
齐怀若似没想到罗恒会说这些话,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便是到了这一刻,他也无法看清眼前之人的目的究竟何在。
“血玉如意一事乃镇国公府的疏忽,若是因此而给尊夫人,明景兄乃至安国公府带去了困扰,罗恒在此致歉。”罗恒仿若没有看见齐怀若的失神,将话题又绕回到了原先的话题上,“此外,在下知晓尊夫人最近身子不适,但血玉如意乃明元皇后旧物,家母如今日夜不宁,便恐惊扰了明元皇后在天之灵,因而,劳尊夫人今早前来镇国公府。”
齐怀若敛了敛神智:“镇国公放心,明日齐某便会携内人登门。”
“如此,罗恒便谢过明景兄。”罗恒拱手道。
齐怀若回敬,“镇国公多礼了。”
“在下请明景兄来便是为了这事,如今事情既然已经解决了,在下也就不留明景兄了。”罗恒缓缓道,“想必尊夫人此刻也在焦急等着明景兄归去。”
齐怀若自然听出了这是在逐客,旋即起身道:“如此,齐某便告辞。”
“不送。”罗恒并未起身相送,以他的身份其实不起身也没什么,只是以罗恒往日的行事作风,倒是有些傲慢了。
齐怀若也没介意,拱了拱手,随即转身离去,只是方才走出了两步,便转过身,“不知镇国公可认识内人当日送嫁的一位娘家堂妹?”
罗恒神色不动,疑惑问道:“明景兄何以如此问?”
“次女名丽华,日前内人归宁当日竟对内人坦然当日于运河船上……”齐怀若的话说到了这里便停了下来,面色也转为了恼怒,不过停顿没有维持多久,而恼怒也很快转为了羞愤,“对镇国公一见倾心,内人当时惊愕不已,忙斥其失仪,不料此女竟然欲以死向内人表明心迹,希望镇国公能够念在其满心爱慕将其收在身边,便是为奴为婢也是甘愿。”
罗恒面色一变,正色道:“明景兄,尊夫人的堂妹也算是你的小姨,此番话在下便当没听过。”
“是齐某逾越了。”齐怀若回道,“告辞。”说罢,转身离开。
罗恒的眸色随着齐怀若的离去而渐渐深沉了下来,眼帘半垂,视线凝视了桌上杯中的茶水。
茶水静默,没有任何的涟漪。
许久,大手忽然一挥,桌上的茶具纷纷扫落。
宽大的长袖被茶水浸染了一大片。
“来人!”
声音暮霭沉沉。
半晌,一劲装男子快步走进,低头:“主子有何吩咐?”
罗恒却是沉默。
许久,缓缓吐出了两个字:“无事。”
那男子似乎诧异,连忙抬头,却见自家主子面容如蒙上了一层迷雾一般,一脸虚无,“主子……”
“退下。”罗恒开口道,神色也在这一刻转为了正常,而说罢之后,又补充道:“盯着齐明景,有任何异动即可禀报。”
男子垂头应道:“是!”
……
齐怀若也是做了镇国公的马车离开,送他的那个人也便是将他接到了茶社的那个人,只是他也没能顺利回家,而是在半道上被杨衍给截住了。
掀开了马车的车帘,齐怀若便见杨衍一脸肃然地骑在了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