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九重视线模糊,看着赵弘殷的背影,猛地喝道:“小爷一人做事一人当!”
说罢,他便要挣脱开赵匡济的手臂。
赵弘殷气的浑身颤抖,声色俱厉道:“你这不孝子!是逼我给你跪下么!”
说罢,赵弘殷直接转过身,竟直挺挺的跪在了赵九重身前,那双虎目中怒火中烧。
赵九重只觉得脑袋里轰的一声,忍不住双脚踉跄后退,跟着便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赵匡济也未曾想到竟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此刻距离他送赵九重过来,根本没过去多久,谁知道这短短时间之中,竟会出了这种事情。
“爹!”赵匡济冲着赵弘殷大喊了一声。
赵弘殷看了一眼傻坐在那的赵九重,恨铁不成钢的扭头,看向了那些禁军,道:“诸位兄弟,弘殷真心请罚!”
“赵将军!此事万万不可!”
“那一百军棍打下去,赵将军哪里能吃得住!”
“不错!他顶撞赵将军在先,惹怒了二公子,致使二公子出手,此事可以理解!”
“赵将军快快起来!莫要如此!”
赵弘殷脸色无比羞愧,抱拳道:“既然诸位兄弟不愿动手,那便……只能叫犬子执行了!”
下一刻!
但听见赵弘殷猛地喝道:“赵匡济!”
赵匡济愣了一下,双目圆瞪,他是赵弘殷之子,哪里敢打亲爹!?
赵弘殷道:“去取军棍过来!”
赵匡济猛地跪在地上,硬着头皮道:“爹!那一百军棍!就由我来受!都怪我没在营帐之中拦着弟弟!”
赵弘殷偏头,双眼眯起了一条缝,盯着赵匡济,道:“莫非,你也要学着你那不懂事的兄弟,忤逆为父!”
赵匡济猛地锤了下地面,这才起身,僵硬的走向了一处营帐边上挂着武器的架子,双手抬起,放在了一根黑色的粗棍之上……
只是,他的手微微一僵,又看了一眼赵弘殷的目光,这才从那架子上将棍子取下来。
赵匡济只觉得赵弘殷好似疯了,那杀死一名禁军的过错确实大,可是怎至于做绝到这一步!
他无法理解赵弘殷的想法。
赵弘殷喝道:“愣着干什么!将这棍子递给你那不争气的兄弟!叫他来执刑!”
赵匡济整个人如遭霹雳,紧紧握着棍子,不知该如何收场,赵弘殷这是要逼赵九重忤逆!
赵九重也已经完全傻住了,浑身微微颤抖了起来,他从未见过赵弘殷如此暴怒!现在还要叫他来执刑,这比杀了他还难受!那是他亲爹!方才跪在他面前那一刹,他都要魂飞天外,现在,赵弘殷还要让他执刑……
“赵将军!赵将军……”
禁军们已经不知该说什么,又不敢靠近,此刻这父子三人,看着都有些疯魔。
赵弘殷道:“军规如山!谁敢违逆!这军营之中的法纪若是开了个缝,那哪里能行!?”
“可是……赵将军,您可是咱们的都指挥使大人啊!”一名禁军被这气氛感染,忍不住用袖子抹着眼泪。
其他的禁军眼睛也红了。
赵弘殷看着赵匡济道:“莫非!你想要违抗将令!不将我放在眼里!”
赵匡济紧咬牙关,喝道:“爹若是非要孩儿们打你,那这大逆不道的事情,就叫我来,不要再为难胤儿了!”
赵弘殷冷笑,道:“为难?呵呵……此事,是他该尝的苦果!你若是再求情,那便不是百棍,而是要翻倍!”
赵匡济眼睛泛红,只能持着军棍,走向了赵九重,眼泪唰的流了下来:“胤儿……爹认准了叫你打他……我拦不住他……”
赵九重看着赵匡济的样子,又看了一眼赵弘殷,然后,又环视向了周围那些禁军军士,最终,又看想了那躺在地上,死不瞑目的,被他一掌拍死的禁军……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严重……
只是不该说的话被人听去了,但是他杀人灭口,是无奈之举。
他已经知错了。
赵弘殷已经让他清醒了。
可是……
为什么……就算是想要保住他这个儿子的性命,何必又要做的这么绝……
浑浑噩噩之间,赵九重已经僵硬的从赵匡济的手里接过了那杆军棍。
赵弘殷爆喝道:“来!”
话音落下,赵弘殷便改了姿势,不再跪下,而是趴在了地上,同时道:“你今日若是不打,老子永远不会再认你这个儿子!”
赵匡济想要拦着,可是却根本拦不住。
周围那些想说话的禁军,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见赵九重像是丢了魂一般,浑浑噩噩的走到了赵弘殷的一侧,看着赵弘殷趴在那的样子,一时间好似连棍子都不会提了。
赵弘殷喝道:“给我打!”
赵九重这才双手颤抖的执起军棍,朝着赵弘殷挥了下去!
嘭!
这一棍收了力道,软绵绵的,赵九重哪里忍心打他亲爹……
赵弘殷爆喝道:“这一棍不算!你力气甚大,重一些!莫不是没见过军中怎么打人棍子么!”
赵九重牙齿一咬,泪水崩落,终于还是提起了棍子,那棍子呼的一声在半空中响动,然后嘭的落在了赵弘殷的身上。
赵弘殷一声未吭,道:“再来!”
赵九重顾不得擦眼睛,再次提棍,朝着赵弘殷打下。
嘭!
又是一道棍响声。
赵弘殷轻哼了一声。
终于……
周围那些呆立的禁军几乎齐齐跪在了地上,竟忍不住哭泣了起来。
“赵将军莫要如此!”
“请赵将军莫要再逼二公子了!”
一名禁军更是跪着挪了过来,擦了把眼睛道:“若是赵将军一意孤行,莫要叫二公子背上那打亲爹的骂名!小人愿意执行!”
说罢,这禁军起身,也不等赵弘殷说话,直接伸手,从赵九重手里抢过了棍子。
同时,他还一把将赵九重推了出去。
而后,赵九重便在行尸走肉间,听见了嘭的一道响声。
周围的禁军,悲哀的喊道:“三!”
嘭!
“四!”
嘭!
“五!”
一棍接着一棍,打在赵弘殷的身上,却也好像打在了赵九重的心里!
望着那棍子一次次落下,赵弘殷身上殷出的血渍,以及强忍着剧痛发出的鼻息声。
赵九重终于彻底崩溃,跪摔在地上,眼睛一翻,竟直接晕死了过去……
……
梦里……
赵九重梦见好像所有人都在盯着他看,那些目光冰冷至极,充满了恶意。
而他的双手,却正紧紧掐着赵弘殷的脖子。
赵弘殷看着他,那眼神愤怒凶暴。
赵九重想要把两只手拿开,可是……无论他再怎么使劲,也控制不了自己的双手,就好像那双手不是他的……
……
赵九重浑身浸湿,猛地在一处营帐中的褥子上坐起,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那梦太过吓人了。
身旁的一侧,火堆劈啪作响,那烈火晃得他眼睛生疼。
顾不上太多,他一路奔出,趁着夜色冲向了赵弘殷所在的营帐。
才刚刚进去,便见到赵匡济正在给趴在那的赵弘殷上药。
只见赵弘殷咬着一根木枝,偏头看向了鼻青脸肿的赵九重。
赵匡济回过神来,转头看了一眼赵九重。
三个人对视无言……
赵九重一下子就哭了,嘭的跪在地上,看着赵弘殷满头是汗,脸色苍白的样子,只觉得他自己是个不孝子:“爹!孩儿错了!孩儿再也不敢胡闹了!孩儿再也不敢乱说话了!孩儿……”
赵弘殷看着赵九重这样,噗的吐出了嘴里的木枝,而后转头看向了赵匡济,道:“济儿,你去账外看着,莫要叫人靠近……为父有话要与胤儿说……”
赵匡济抿着嘴,最终只能道:“是!”
说完,他便赶紧退出了账外。
赵弘殷看着赵九重哭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下,道:“过来。”
赵九重连忙爬到了赵弘殷的一侧,脑门贴在了地上,跪在那浑身颤抖。
赵弘殷一只手微微颤抖,摸向了赵九重的后脑:“你啊你……心思直来直去……做事风风火火……怎能叫爹真放心的下啊……你说要做大事,但你自己是什么斤两,你也看见了……”
“这八字还没一撇,你就让为父丢了半条命啊……”
赵九重哭出了声音,泪水掉落在地上。
赵弘殷叹道:“此事,也是太过慌张间,没有办法才选择的下策……否则,爹难道还真傻……叫你背上不孝子的名声……还要真为了一个探子送命么……”
赵九重恍惚间抬起头,看向了赵弘殷。
却见到赵弘殷笑了笑,收回了摸他后脑的手,呲牙咧嘴了一下,才开口道:“你这傻孩子,那石重贵在这军中……哪里能只有那么一个眼线……爹追他,不是要去杀他灭口,而是要想办法拖住他,找到机会,看看能不能施以钱财,送他天涯海角……除非,他不被收买,爹才会想办法,想个不留痕迹的方法,把他给除去……”
赵九重赶紧擦了一下脸上的泪水。
赵弘殷继续道:“结果,你这冲动的性子,竟当着那么多禁军的面给他杀了,你叫爹在那种情况之下,应该如何处置?若是真按照军令,将你给砍了……那不是要爹的老命吗?若是不打你,那人心,可就要散了,而且爹也是真想给你个教训……至于其后的事情,暂且保下你的性命,难道赵家就不保了吗?若不是做的绝,过后其他眼线将此间之事的信传出去,那石重贵,可是要彻底怀疑咱们赵家的……按现在的形势,直接定罪,都是大有可能的!毕竟,石重贵可是知道,你打死的那人,是他的眼线。”
赵九重这才恍然,双眼不断地闪烁,越想越觉得后怕……
赵弘殷低声道:“胤儿,你说,爹做的这么绝,落入石重贵的耳中,又会如何?”
赵九重连忙道:“他便不会再怀疑爹了……”
赵弘殷叹了口气道:“哎,你又把事情想得简单了,他的眼线没事顶撞爹做什么?只是,他也吃不准,到底是怎么回事罢了……怀疑,还是会怀疑的……”
赵九重脸色苍白道:“那……那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赵弘殷道:“此局已经乱成了一锅粥,马上又要打仗了,爹快五十岁了,早年间四处征战,也受过些伤,天冷了,风吹的骨头疼……打不动了……而且,爹太清楚这石重贵究竟是哪门子皇帝了,此人坐不安稳,为了此人抛头颅洒热血,保他石家天下,那能有什么意思?”
赵九重愕然。
赵弘殷道:“爹早就想着应该如何能够抽身出来了,你虽惹了大祸,可爹翻手扭转,便直接来了招顺水推舟,准备连夜叫你大哥送辞呈去汴京,明日便直接向朝中请辞,趁着石重贵还未收到此间消息,快马先行一步……”
赵九重道:“爹……你要辞官。”
赵弘殷道:“这不是两全其美?你不用死,爹不用死,赵家没了兵马,爹又不用给石家卖命,多好的买卖……这半生乱世,也该歇一歇了,咱们赵家在这天地里,平安就行了。”
“不过……”赵弘殷话锋一转,道:“你可要知道,这说错话、做错事情的下场,你灭口之事做的十分果决,这一点,倒也算不错。但,你得知道,有的时候果决背后,还有十步,百步的杀机,必须要看的比别人更远,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赵九重沉声道:“孩儿会牢记这一次的教训,好好将这毛病改正……”
赵弘殷笑了笑,道:“嗯,那闭门思过,还是要的,小时候请先生教你读书,天天也不听话,这回正好,在家里读书习字,武功高强,自然是好事,可那打打杀杀,又能有几次力挽狂澜?刀山火海上走一遭,那有多险?”
说着,赵弘殷伸手,点了点赵九重的脑门儿,道:“真正的厮杀,永远都是在此处!”
赵九重忙道:“孩儿谨记父亲教诲……”
其实说来也怪,这类的话,七道人、段思平都曾经给他说过,每一次赵九重都在纠正自己,可每一次,都做得不够或者不对,只能被现实打醒。
“嗯……”赵弘殷轻嗯了一声,看着十分疲惫,道:“你去我那案几之上,取文书过来,顺带给爹研墨。”
赵九重心疼赵弘殷,有些犹豫……
赵弘殷道:“快去吧,你得知道,若是辞呈到的晚了,叫那探子的消息先到,那结果就未必相同了。”
赵九重这才咬牙,忙站起身来,走向了营帐中间的案几处,找了个空的文书,又取了砚台和墨,回到了赵弘殷身边。
赵弘殷将文书搁在脸下,看着赵九重磨墨,待到赵九重磨好了,他便执起笔,沾了沾墨,而后便在辞呈上面缓缓写起了字。
赵弘殷落笔缓慢,那手疼的颤抖,致使字都有些变形。
赵九重认的字,低声念叨着:“晋天子吾皇在上,臣弘殷昨日于军中铸错,犬子年幼,误杀一人,顿……首惭愧间,又不舍我子遭刑,只得代其百棍加身,是以万般羞愧。圣上宽厚仁德,乃天下圣主,臣愧对圣上恩宠,思虑再三之际,觉有失军中威信,加百棍于身致身残,纵愿为大晋斩敌千万,以命抵偿,亦已无法站起,正值吾皇征战平定天下之际,怎敢以颓败之身,任都指挥使一职,不力而领圣恩钱饷?遂递此表,请吾皇罢免,愧对皇恩之处必夜夜泪湿满襟……”
赵弘殷吹了吹文书上面的字,缓缓将笔放了下来,道:“这天下间,没人不愿意听好话,做皇帝的也是如此,吹捧几句,诚心写之,自然而然,他便要觉着是这么回事,说不定还会挽留一下……不过为父如今军棍在身,现在辽国与晋国之间一触即发,的确没法继续任职,他也拿爹没什么办法,只能从了爹的意愿。”
赵九重忍不住挠头,又点了点头。
……
赵弘殷将文书盖了将印后,便交给了赵匡济,命他连夜前往汴京,将辞呈递上。
洛阳距开封有四百里远,若是快马加鞭,火速前去,跑上一夜应该勉强能够将辞呈递交上去。
赵九重看着赵匡济翻身上马,道:“大哥路上小心。”
赵匡济端坐在马上,背着包袱,看着赵九重道:“胤儿,你得好好听爹的话了,你又不是不知,他自小就最疼你,莫要叫他伤心。”
说罢,赵匡济挥了马鞭,狠狠的在马臀上一抽,那马便腾地一声飞了出去。
这匹马儿赵匡济十分喜爱,平时都是他亲自喂养,一夜之间要跑四百里,要伤了这马,怕是过后得休息十天半月才能将它给养好。
赵九重看着赵匡济离去的背影,默默转身,低头走回了军营。
道上有些禁军看着他的模样,都在那摇着头,有些目光也带了些不善的意思。
显然,他在这军营之中的名声算是臭掉了。
不过,接下来他还得继续演下去,最起码得演给这些人看,不能叫他们看出他们父子这么快又重归于好的情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