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九重抿着嘴,道:“老爷爷识我是天下间的英雄豪杰,所以才与我交心而谈,只是爹你觉得我不算什么。”
赵弘殷双目闪动,他从前护卫过李存勖,那李存勖身边最重要的人,张承业的名号,他怎么可能没有听过?甚至,他不知道见过张承业多少次。
那位老者,纵使是他,也是钦佩万分,五体投地的。
只是,这件事情太过荒谬,简直像是痴人说梦一般,只是虽然张承业无比厉害,但时隔二十年之久,赵九重又是如何将这人说出来的?
赵弘殷道:“你说那河东张监军还活着,可有什么证据?”
赵九重道:“老爷爷当年乃是假死,根本不是世人想的那样,只不过是他被藏起来了而已,据说是因为李存勖觉得他在朝堂上影响太大,怕有人不愿意让他称帝,才想着叫老爷爷假死的。不过……此刻老爷爷已经走了……”
赵弘殷双瞳猛缩,二十多年前的一幕一幕,开始快速在脑海中闪过,心知赵九重的说辞大为可能。
当年他赵弘殷虽然护驾有功,甚至此刻掌管的禁军,便是当年李存勖留下的近卫军,只是朝代更迭的太快,前朝护驾,新朝出现时,自然就要被排挤。
若不是这几次更迭朝代之中,赵弘殷想尽办法,站队谨慎,此刻哪里还有官做,怕是早就被砍了不知多少回了。
赵九重继续道:“这件事爹可以不信我,但我说的这事情,绝对可以做,只要占领了洛阳城,将那紫薇城划入,爹便可以自立为王,到时候一呼百应,再反扑石重贵!”
赵弘殷怒喝道:“你一个小孩子,懂得什么?就凭你肚子里这点东西,也能在这乱世中存活?你简直是在做梦!”
赵九重不服气,紧盯着赵弘殷的眼睛。
赵弘殷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营帐外面,确认无人,才低声开口道:“这几次朝代更迭之间,有兵权者,都是容易谋反的。你以为爹为什么离家这么近,却不回家,要留在这禁军之中。还不是为了打消石重贵的念头,叫他不怀疑我们赵家。你以为,就没有眼线监视我们么?但凡我这里有所动向,石重贵必然会第一时间察觉。”
赵九重微微一愣,道:“但是……”
赵弘殷道:“没什么可但是的,打天下哪里有你想得那么容易?当年黄巢还不是攻占了都城,结果又怎样?还不是被人给轻易剿灭了?你以为我们将洛阳勉强打下来,就有力气反攻了么?这时候,谁不想要自立?谁不想要称王称霸?一来石家挥军直入洛阳,兵临城下,杀我们赵家满门,二来其他人更懂得此刻天下之间谁的拳头更大,只需要主动过来平乱,便能够讨好石重贵此人。你这些话,当真是河东张监军教你的?莫要唬我,张监军足智多谋,权术、智计天下间难找敌手,怎会跟你说这些胡言乱语!?”
赵九重顿时一惊,跟着脸色涨红,顿时十分羞愧,这些说辞,只有一部分是七道人与他说的,其余的都是他这几天自己想的,他只看到了占领洛阳这件事情,赵弘殷却比他看得更远,知道占领洛阳然后就自立,根本不可能。
赵弘殷开口道:“这天下不是说打就能打的,需要气运加身,积蓄力量才可,我赵家哪里有这样的机会?你还是熄了这念头,好好的想着在这乱世之中求存,若是想要有一番作为,便要懂得站队,正如那墙头之草,看似没有骨气,但却能够保全家中富贵,上下安定,你明白么?”
赵九重只觉得赵弘殷说的话令他憋闷万分,忍不住握着拳头,尤其是墙头草那几句,令他觉得十分羞辱。
赵弘殷道:“更何况,你爹我不是什么做皇帝的料,你大哥若是做皇帝,估计两天就要让人打下来了,你想做皇帝?你什么本事,爹心里没数么?你此生做个武将,那便是赵家先祖保佑了,做了皇帝,也定然是昏庸无道那种。”
赵九重猛地喝道:“你瞧不起小爷!”
赵弘殷猛地抬手,啪的抽在了赵九重脸上:“你这逆子,如果想要死,便自己死,你敢胡言乱语,若是此事泄露出去,我赵家满门都要给你陪葬!还敢如此大逆不道!”
赵九重眼圈泛红,只觉得赵弘殷瞧不起他,那些话好似刀子刺进他心里,不断地来回搅动。
赵弘殷深吸了口气,道:“也好,你心思不安定,以后,也莫要离家了,将你关起来,好好的闭门思过,什么时候知道错了,心思静了,再将你放出来。”
说罢,赵弘殷直接抬手,抓向了赵九重的肩膀。
赵九重眉毛倒竖,就要将赵弘殷的手直接震开。
但听见赵弘殷的声音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在赵九重的耳边响起:“你敢!莫非你想要做那天打雷劈的不孝子!要对你爹动手!?”
赵九重这才忍着,任由赵弘殷抓住了他的肩膀。
只是,正在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了嘭的一声。
赵弘殷眸光一闪,直接将赵九重推开,快步走出了营帐,只见一名禁军正飞快的朝着军营后面慌张奔逃。
赵九重紧随其后,看到了这一幕,顿时冷汗直冒。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之巧的事情!?父子叙话,却真有人偷听!
赵弘殷瞪了赵九重一眼,快步奔向了那名禁军,他不知道这名禁军听了多少,但是,只要泄露出去了一点,他赵家就要完了!
赵九重紧咬牙关,大步流星的极速冲向前方,但见他的身影无比迅猛,一下子便犹如一道风般,在赵弘殷的身侧奔驰。
赵弘殷吓了一跳。
眨眼间,赵九重却已经直接抓住了前面那禁军的衣领。
赵九重双目震动,盯着这禁军惊恐的模样,虽然这并非是生面孔,但却是他家禁军之中的一员。
他闯祸了……
这是弥天大祸,殃及全家!说不定,还要将整个禁军中的所有人都搭进去,那是逆贼的帽子。
他终于知道,赵弘殷为什么那么小心谨慎,为什么要骂他,虽然他心中不服,可这结果他必须要认。
换做谋反之外的事情,赵九重便咬牙认了,不会理会这逃走的人,可是,此事,太过重大……
他只能……
“我……我没有……”禁军惊恐的看着赵九重。
赵九重猛地抬起一只手,快速朝着这禁军的胸口劈下!
只听嘭的一声裂响,在这禁军的胸口发出。
下一瞬,这禁军的双瞳猛地放大,直接化作了无神。
嘴里,也开始溢出了血沫。
此人竟然被赵九重一掌劈死了。
赵弘殷看到这一幕,停在不远处,爆吼道:“你他娘的做什么!”
赵九重抿着嘴,双眼血丝密布,看着赵弘殷。
只见赵弘殷快步踏来,一拳砸在赵九重的脸上。
赵九重嘭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接着,赵弘殷便抬起脚,狠狠的朝着赵九重踹了起来。
赵九重想不明白赵弘殷为什么踹他,是否是做戏给旁边那些观望的禁军看?
赵弘殷不断地怒打赵九重,干脆直接坐在了他的身上,提着拳头朝着他的脸一拳一拳的砸:“你疯了!你简直就是疯了!你这个不孝子!逆子!”
远处,所有的禁军已经看傻眼了。
赵匡济听到了动静,跑过来之际,却见到赵九重正在被赵弘殷往死里打,直接喝道:“爹!你干什么打他!”
说着,赵匡济跑过来,也顾不得太多,直接一把将赵弘殷推到了一旁。
赵弘殷栽倒在地,看着赵九重只觉得浑身直抖。
赵九重双眼放空,赵弘殷的拳头很重,打得他鼻青脸肿,好在他骨头够硬,否则真要叫赵弘殷给活活打死。
他想象不到,赵弘殷竟然会对他这么狠,居然会这样凶暴的对他儿子拳脚相向,那是真要杀他……
赵匡济将赵九重扶起来,一只手抖着帮赵九重擦去嘴角的血水,转头看着赵弘殷,喝道:“爹!你做什么!你这是要打死胤儿!”
赵弘殷从地上晃晃悠悠的站起,嘴角挂着一丝惨笑,转头看向了那些正张望着这边的禁军,嘭的一声朝着地上跪了下去。
众多禁军吓了一跳,纷纷后退。
赵弘殷乃是都指挥使,是这所有禁军的主心骨,居然一下子跪在了地上,令他们无比惊愕。
但见赵弘殷猛地朝着地上叩首,发出了吭的一道响声。
鲜血直接从赵弘殷的脑门儿上淌了下来:“诸位兄弟,犬子不听管教,见这位禁军兄弟顶撞了弘殷几句,而后犬子便怒火中烧,动了杀人之念……弘殷奋力追他,却未能将他追到,致使他酿成大错,弘殷在此,愧对诸位兄弟!”
说着,赵弘殷猛地再次朝着地上磕头。
一众禁军只觉得倒抽冷气,早就听闻赵九重乃是一个混世魔王,却不曾想居然会这么狠,在军营之中打死兵士,按照军中的规矩,这是当死的!
但见到赵九重鼻青脸肿,双腮、眼皮肿胀,却又觉得,赵弘殷真的是在往死里打他,要让他的儿子给那个死了的禁军赔命!
赵弘殷继续道:“犬子年幼,在军中胡混之事,众位兄弟早已有耳闻,是我管教不严,教子无方。方才我打了他一顿,可是,这一顿打,还是太轻了,按照正常来说,我该将他活活打死!让他给死去的兄弟谢罪,可是……”
赵弘殷忍不住抬手用袖子抹着眼睛:“可是……他毕竟是我儿子,乃是我心头之肉,我怎狠心虎毒食子?但不知,可否令我这为父,代这不懂事的儿子受罚?”
众多禁军平日里深知赵弘殷精明能干,又关心属下,顿时有人开口道:“不可!赵将军不可如此!”
“赵将军!您大可不必!”
“请赵将军三思!”
赵弘殷泪流满面,猛地叩首,道:“弘殷教子无方,令他军中行凶,做了伤害众位兄弟的事情,弘殷不忍杀他,只能代为受过……但不知哪一位兄弟,愿罚弘殷杖责一百,以儆效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