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通明的前堂当中,一名头发花白,穿着一身灰袍的老者正伏在案上,他一手用镊子夹着那明黄色的丹丸,另一手则取了一把小刀,从这丹丸之上缓缓切下。
这丹丸十分精致,其上还雕了莲花,一刀落下,莲花当即分成了两半。
张寒城与黄山海立在一侧观望着老者操刀,都神情认真。
但见这老者用镊子夹起了一半丹丸,放在鼻前轻轻闻了闻,而后又用眼睛观察这丹丸内部的纹理。
过了片刻,他又开始用小刀不断地剥离丹丸内部的一些质地,很快,案上那散碎的明黄色丹碎,便好似细沙一半,在灯火下微微的发光。
老者当即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黄山海道:“余大夫可是未曾认出这丹丸究竟是什么?”
老者抬头,叹息道:“这丹丸还是不难辨认的,这便是五石散罢了,只是这莲花神教如此做法,当真是丧尽天良。”
黄山海微微一怔,眯起双眼道:“怪不得,就知道这莲花神教不是真的治病救人。”
张寒城在一旁道:“五石散?那是什么东西?”
余大夫解释道:“这五石散又名寒食散,据说乃是魏时何晏所作之丹丸,魏晋时十分盛行此药,此丹丸内含热毒,服下之后浑身内热,如同火烧,纵使这严冬时节,脱去衣物也不觉得寒冷,同时,又极易产生幻象,小友所说那人浑身颤抖,如同犯了羊癫疯,又看见金光、仙女,应当便是中毒、幻象所致。此药盛行时,常有人将此药作为房中助兴之物,古时文人墨客也好服用,嵇康、谢灵运、陶渊明、王羲之都有服散之好,但此散服用后,易令人成瘾,难以戒掉,又有损人之寿元,从魏到唐时,死在五石散下之人,可以十万、百万记,所以当年药王孙思邈,便要将此丹丸药方毁去,只可惜这丹丸药方自古流传,哪里是那么容易毁去之物。”
张寒城大部分听不明白,但却知道了这五石散分明就会毒药,能害人命!
余大夫再次叹道:“香山居士有诗言:退之服硫黄,一病讫不痊。微之炼秋石,未老身溘然。杜子得丹诀,终日断腥膻。崔君夸药力,经冬不衣绵。或疾或暴夭,悉不过中年。这说的便是五石散之害,韩愈、元稹、杜牧、崔元亮这些服散文人,都身染重病,暴死而亡,未曾活过中年。”
黄山海道:“五石散易上瘾,这莲花神教,恐怕是存了敛财之心,想要借机快速收拢银钱,看似是在度化百姓,实则是想要卖五石散。等到那些人都上瘾了,自然要用银钱购入五石散,一来二去,钱就都跑到莲花神教的手里了。”
张寒城原本也纳闷儿,这莲花神教没事给别人下毒做什么,此刻才明白,原来这莲花神教,是想要挣百姓的银子。
黄山海道:“现如今这莲花神教已经敢在坊市之中传教,更是叫王御史把大成庙空出来,给他们卖五石散,诛杀王御史一事,当真刻不容缓,如是继续下去,莫说王御史要造反,单就这五石散,不知就要叫绛州城生出多少乱子出来。”
张寒城道:“我着急把这仙丹带回来,没来得及看那莲花化身又是什么东西,帮主伯伯可知道那又是什么么?”
黄山海听了张寒城的话,摇了摇头。
余大夫道:“总之不会是什么好东西,给人吃五石散,便已经与杀人无异!”
张寒城顿时心中有些愤愤不平,只是他又没来由的皱着眉头,总觉得那些被哄骗的百姓不识好人心,明明他是救他们的命,可他们却要站在那莲花神女一边。
余大夫起身道:“老夫恨自己垂垂老矣,无法为绛州城百姓做什么,这就赶紧回去,书写些告示,连夜去绛州各处药铺、医馆,将它们张贴好,但求百姓们能够看到告示后,明悟这莲花神教之害。”
黄山海赶紧抱拳道:“黄某便代百姓们多谢余大夫了。”
余大夫道:“好说,好说,老夫毕竟也是绛州之人,自当如此。”
张寒城顿时对余大夫敬佩万分,觉得这位医者真有救世之心。
两个人将余大夫送出了福远武馆之后,这才转身回到院子。
黄山海一边行走,一边对张寒城道:“小兄弟今日去到那大成庙之中戳穿莲花神教一事,虽说大快人心,可还是有些鲁莽,若不是小兄弟身手厉害,恐怕这莽撞行事,是要被擒住的。”
张寒城有些不好意思,他确实有些自恃武功比旁人高强,所以也不觉得莲花神教有多危险,但仔细想想,幸好那神女武功不算厉害,如若是她武功高强,那倒霉的便是他自己了。
黄山海提醒道:“小兄弟以后,万万不要再如此鲁莽,若是有什么想做之事,可先来告知黄某一声,黄某再给小兄弟出谋划策。”
张寒城脸色发红道:“谢谢帮主伯伯提醒。”
黄山海带张寒城走入前堂,关上了门,叫张寒城落座,道:“明日四更,咱们就要去御史府诛杀王御史了,先前跟小兄弟说的那计划,小兄弟可还记得么?”
张寒城连忙点头道:“帮主伯伯放心,我自然是记得的,到时候,我便一个人想办法进入到御史府当中,找到王御史,然后把王御史活捉出来。”
黄山海迟疑道:“原本计划确实是这样,但是咱们需要改变一下,小兄弟一个人贸然进入御史府,黄某还是觉得有些不太妥当,还是带着前辈比较好一些。”
张寒城道:“这好像不太好,伯伯不太聪慧,若是跟我一起进了御史府,万一喊起来,那御史府里的人便要被惊动了,那就不能偷偷的做了,而且……而且伯伯若是迷糊了,便要不论好人还是坏人,都会打他们,只是伯伯其实很善良,他是害怕的时候,才会那样。”
黄山海目光一闪,心思电转间叹道:“哎,我说今日小兄弟不在,那位前辈怎么会在厢房里大吵大闹了起来,怪不得,怪不得。”
张寒城连忙道:“伯伯今日是做了不好的事情么?帮主伯伯还请不要怪他。”
黄山海道:“也并非是什么大事,不过,如是咱们行事的时候,前辈不会再大吵大闹吧?”
张寒城道:“帮主伯伯请放心,我已经想好了,明日左右是四更时才行动,我提前便将伯伯哄睡着了,然后再去御史府中。”
黄山海点了点头:“如此甚好。除了此事之外,还有一事,那就是小兄弟轻功厉害,先翻入御史府后,务必得与那御史府之中我们这边买通的家奴见面,如是小兄弟一间房一间房找,又不认得王御史是谁,那容易出现纰漏,有家奴指引,小兄弟自然可以直接找到王御史了。”
张寒城道:“嗯,就是不知道我应该怎么找见他?”
黄山海道:“小兄弟从后门翻入之后,那林子假山之间,他会掌灯在那,你只需要叫他领你去找王御史就可。”
张寒城赶紧将这事情记在心里。
黄山海开口道:“此事关系重大,牵涉到整个绛州城百姓的安危,到时候如是有些变化之处,便需要小兄弟随机应变,切记捉拿王御史乃是最重要之事,如是这件事情办不成,那不知有多少绛州百姓要惨死,莫说是小兄弟,就算是黄某,也担不起那么多人命。”
张寒城顿时感到了一丝压力,凝重的点了点头。
黄山海微微一笑道:“天色不早了,小兄弟这便回去吧。对了,黄某夫人这几日没了铃儿在身边,心中十分想念,再加上小兄弟今日适宜早些歇息,等铃儿服侍你吃过饭后,便叫铃儿搬过来与黄某夫人小住一日如何?她们母女两个恐怕有好些话要说。”
张寒城道:“这只是小事一桩,当然没有问题。”
黄山海这才点了点头。
……
夜里,银铃儿吃过饭后,听说要去帮主夫人那里,今夜不能和张寒城一起,难免心中有些失落。
白日里张寒城将她撇在了坊市当中,自然也有些愧疚,所以等到城中放烟花时,便拉着银铃儿跑到了房顶上,坐在上面看了好一会儿的烟花。
各色的烟花自地上飞到空中,绚烂的爆开,化作星星点点,美轮美奂。
恰逢今晚又是晴天,银月与星斗相互伴随,叫人间分外美好。
烟花终有穷尽之时,从紧锣密鼓,变作了三三两两,而后又销声匿迹。
银铃儿眸中闪烁着光芒,轻声道:“小哥哥,我得快点去夫人那里了,如是再不去的话,夫人就要歇息了。”
张寒城点了点头,道:“好,我这就带你下去。”
说着,他便起身,抱着银铃儿从房顶跳到了院子里面,眼见着前方的路有些黑,张寒城忍不住道:“我送你去吧。”
“好呀。”银铃儿欢欣道。
路上,两个人提着红灯笼,影子被灯火渐渐拉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