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雪夜,雪虐风饕而万物凋零。
夜空如墨,漫天风雪飘飘洒洒,随着怒行疾风,令黑与白交融贯连。
大道上,两名穿着厚袄的更夫蹒跚而行,提着灯笼铜锣,眯着眼睛,衣角在风中猎猎作响。
掌中的红灯笼里,火苗被风压得来回摆动。
“咚!……咚!咚!咚!”
“深更夜冷,大雪罩城,平安无事,小心炭火!”
御史府门口处,两名兵士将铁矛靠在墙上,双手互插在袖中,不断地跺着脚。
整个御史府占地广大,前堂、中堂、左右房屋层叠为排,小径深处,影影绰绰,雪遮寒树,八角亭檐之下,几道红色的灯笼在风中左右摇晃。
府内一队十二人为队的兵士推着步子,行过池塘,走上拱桥,在雪中留下足印,走向了静谧的宅院,他们压低了脚步,唯恐吵醒正在熟睡中的人们。
待到这队兵士离去后,下人房中,一道披着褥子的掌灯身影小心的推门而出。
此人留着八字胡,见兵士们走的远了,才小心翼翼的走下台阶,脚步踏在雪地上,发出了崩断之音,吓得他赶紧屏住了呼吸,定在原地。
又觉着好似这声音只能自己听见,他才弓着身子,脚步踏开,小心翼翼的窜入了后园之中,径直走向了御史府的后门所在。
躲在假山后方,他小心翼翼的偷看向了后门一侧处,正三五成群堆在那里聊天的兵士,心跳陡然间加快了起来。
他深吸了口气,一手松开了紧抓的褥子,放在嘴边,模仿着乌鸦叫了起来:“哇……哇……哇……哇……哇……”
这声音粗劣嘶哑,但却活灵活现,好似真的有乌鸦在叫一般。
几名兵士浑然不觉,只是抬眼间看了一眼假山方向,丝毫未曾反应过来,这风雪交加,严冬深重,哪里会有乌鸦飞过?
突然间!
八字胡家奴透过假山,好奇的看向了御史府后门处。
但见一道身影,竟突然间跃上了后门房檐顶上,无声无息,一身黑衣与后方的夜色融为一体,要不是仔细去看,怕是根本看不见这人。
家奴愣神之间,只见这黑衣身影脚步点在房檐上,发出了一声轻响,接着整个人便犹如飞鸟一般,脚步在空中踏动,转瞬间便窜到了他的身前。
此刻,那后门一侧的几名兵士才反应过来,不由自主的看向了后门上方的瓦片,结果却什么都没看见。
他们这才又低下头,继续有说有笑了起来。
家奴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快步的后退。
假山的另一侧,黑衣身影悄无声息的到了家奴跟前,侧着身子道:“在什么地方。”
这声音青涩,竟似是个还未成人,正在变声的少年人。
仔细一看,这黑衣身影戴着个黑色的铁面,只是侧着身子,不叫他看正脸,除此之外,他背后还背着个黑黝黝的似剑非剑的宽厚玩意儿。
家奴持着灯笼,小心声的道:“今夜御史老爷睡在西厢房之中。”
这话说了一半,家奴有些惶恐的伸出了手,到了黑衣身影面前。
黑衣身影迟疑间,从腰间解下了一个黑色的布袋,递给了家奴。
家奴狂喜间接了过来,迫不及待的将布袋打开,又用灯笼照了照,正是两锭金黄的元宝,他满脸堆笑,对黑衣身影道:“就在西厢房的北数第三间屋子,那是四夫人的住处。”
黑衣人点头,有些笨拙道:“这件事情,万万不可说出去,知道么!否则……”
家奴吓了一跳,急忙道:“大爷放心,小人才不会说呢,那不是找死么!”
黑衣人这才又点了下头,单足点地之间,直接窜入了密林之中。
家奴这才松了一口气,拍着胸口,忍不住去看那黑衣身影,但见黑衣身影落地后再次飞起,竟从那树缝之间飞腾而起,脚步轻踏在了拱桥栏杆上,又飞身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种神奇的本事,他自然没有见过,自言自语道:“这人好生厉害,一点声音都没有,我还是快快回去,免得叫人发现。”
……
张寒城从后园处窜出,快步闪到了一侧高墙之后,思索了一下方向,便脚步蹬着墙壁,跳在了墙上。
远远地看了一下正在行走的兵士,强压着心中的紧张,又转身跳向了西厢房的区域所在。
他这次特地戴上了那冷冰冰的黑铁面具,只因为每次带上这黑铁面具,他便好似心神宁静,不再慌乱,但这毕竟是他第一次潜入别人家里,总还是难以压抑住狂跳的心脏。
闪身之间,他已经来到了西厢房这边。
御史府宅邸之中包含着小宅邸,虽然是厢房,可实际上每一处厢房都有单独的小院子,绝非寻常人家可以比拟,就算是黄山海的福远武馆,都要比这差上许多。
来之前,张寒城已经牢记了几座厢房究竟哪里是哪里,所以一切比想象中的还要顺利,他辨认出了那位四夫人所在之处,便点着脚尖,犹如黑影一般闪了过去。
与此同时,外界恰好那十二名慢慢吞吞的兵士从厢房区域之外走向这边。
张寒城面具下的眸光闪动,悄悄地探头看了这些兵士一眼,而后又转身蹲了下来,藏进了黑影当中。
十二名兵士丝毫没有察觉他的存在,仅是一墙之隔,脚步声令张寒城的心跳更快了起来。
等到十二名兵士走了,他才松了一口气,看向了正前方的厢房所在。
两个红灯笼挂在房檐之下,随着风轻轻摆动。
他悄无声息的窜到了窗前,一根手指含进口中,沾了些口水,而后便朝着窗户纸捅了过去。
只是天寒地冻,窗纸冰封,这轻轻一捅,却并未将这窗纸捅破。
张寒城迟疑间,果断的加大了力道。
啪!
手指直接捅破了窗纸。
这声音细微,好在外面灯笼摇晃,恰巧就遮掩了这脆响声。
张寒城弯腰,一只眼睛透过了窟窿,朝着厢房之内看去。
这厢房中漆黑一片,但张寒城此刻眼力非常,还是一下子便看清楚了房中陈设。
室内桌椅陈列摆放,墙上挂着字画,于这窗子正前方,恰巧便是床榻所在,只是床榻被幔帐遮掩,叫人看不到床上情景。
张寒城迟疑之间缩回了脑袋,半蹲着身子跑到了正门所在,按照黄山海教他的办法,轻轻的推了推房门。
房门已经在内部用门栓挂上,不能直接推开。
深吸口气,张寒城蹲下身,从靴子里取出了一道先前已经准备好了的薄铁片,缓缓站起身子。
一手牵着门环,另一手将薄铁片顺着门缝插入了进去,向上挪动了一下,顿时便触碰到了门栓。
门栓发出了轻微响动声。
张寒城的心跳越来越快,他感觉自己好像正在做贼,总有种背后有人的感觉。
当即转头看了又开,耳朵动了动,辨别出那队兵士距离这里十分之远时,才终于放下心来。
右手微微用力,向上一挑。
啪!
门栓挑开,撞在门上,又响了一道声音。
张寒城赶紧抽回铁片,收入靴中,单手抓着两道门上的门环,免得这门被风给吹开。
正准备把门开一挑小缝窜入进去。
却听见房子里响起了一道慵懒细微的女声:“老爷……老爷……”
张寒城顿时瞪大了眼睛,吃了一惊,赶紧又蹲下了身子。
但听见一道睡意朦胧的声音响起:“……怎么了?”
“方才,方才妾身好像听见了门口有动静……”
张寒城大吃一惊,只觉得他好像被发现了,他已经无比小心,全都按照黄山海说的在做,甚至努力比黄山海所说做得更好,却不曾想还是出了问题。
原本,按照黄山海的说法,本该还有迷烟才对,只是这绛州城中一来二去没弄到迷烟,否则给张寒城使用,应该直接能让王御史晕死过去。
床榻上突然响起了起身的声音。
张寒城能够清晰听见落地声,他下意识闭住气息,聆听着那拖着鞋子划动的脚步声。
陡然间!
房内那男声喝道:“什么人在外面!”
张寒城脑中轰的一声,无比郁闷,他终究还是叫人发现了,只是一时之间,他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是推开门进去,直接把王御史抓住?
但那样的话,那位四夫人肯定会发出尖叫声,这样就惊动了兵士,到时候被围攻,万一伤了人命也就不好了。
直接冲进去,将王御史和这位四夫人两人双双打晕?
这倒是一个办法,只是张寒城还并没有用过打晕人的手法,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打在什么地方。
深吸了一口气,张寒城决定铤而走险,听声辨别两个人所在的位置,窜进屋子里的时候,飞快的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两个人打晕在地,这样便可。
谁知道,张寒城想了半天,已经准备付诸行动的时候。
房子里那男声再次响起:“吓了我一跳,原来是你听错了,恐怕你是做了恶梦。”
女子道:“那……也许是妾身听错了……”
男子哈哈一笑道:“此时天色还早,却已经没了睡意,咱们……”
“老爷……”
接着,房间里便响起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声。
张寒城此刻才终于回过神来,原来方才这个王御史是在诈他呢,他差一点就一时冲动窜进房里了,幸好他左思右想,拖延了时间。
看来如果以后再遇到这种事情,必须得等确实躲不过去了才出来。
张寒城想到这里,又思量着他怎么会觉得以后还会再遇到这种事情。
此刻,王御史和那四夫人都醒着,似乎不太适宜进入其中,张寒城思索着应该找什么样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