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张寒城便见到那名正在劈柴的福远帮兄弟扔了斧子,快步走向了一侧的房子,推开了门,喝道:“快点收拾东西,我们要走了。”
“去什么地方?”妇人惊恐的说道。
男孩急忙道:“爹爹,我们去哪?”
“不知道。”无奈的声音从房中响起。
妇人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相公,你平日总与他们厮混在一起,我早就与你说过……”
“闭嘴!还愣着作甚!快些收拾东西!”
“爹爹……”
“滚开,去一旁站着等你娘收拾好了咱们好离开。”
张寒城听见了男孩的哭腔,妇人的惊恐,男子的焦急声。
这段时间,张寒城一直在思索一个问题,那就是人们究竟该不该救,该不该帮。
城外的难民们已经快要饿死了,他冒险去城仓当中傻乎乎的取回了麦子,用那些麦子来救他们。
可是他们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在饥寒交迫之下,每个人都在为了自己的性命,而进行争抢,在那个时候,弱的人,就抢不到东西吃。
张寒城从前就是个吃不上饭的小乞丐,他很讨厌那些总是喜欢争抢的乞丐,因为他们叫他吃不上饭。
后来张寒城去大成庙之中,去想办法戳破莲花神教的骗局,虽然那骗局他未能戳破的全,所谓仙丹是后来才知是五石散,可是,那些他想要帮助的人,却因为莲花神教这种存在,不断地指责他的不是。
这让张寒城觉得,他的善心帮错了人,这些人似乎不值得他帮助。
甚至,张寒城也在想,是不是这些人吃了五石散也活该,是不是他们被骗走了所有的银钱,都是活该。
因为他们愚昧无知,因为他们相信恶人不相信好人,所以他们应该承受那样的恶果。
四更时夜袭御史府,他见到了太多太多,他本觉得应该善良的福远帮众,不由分说,不问青红皂白,根本不顾那些已经投降的兵士们祈求,用冰冷的刀子去斩去他们的头颅、取走了他们的性命。
又要提刀扑向那些无法抵抗的家眷,那些家眷,张寒城都来不及看清长相,只记得,他们也是一群老幼男女,甚至有一些根本就是府中的下人。
他们是坏人吗?
为什么本该他相信和信任的好人,又会做这种事情,自己为什么要帮助这种人?
张寒城很恨自己,他觉得自己很傻,傻的应该去死。
就在不久前,他已经完全对福远帮和黄山海彻底失望了,因为他明悟了从始至终发生的事情。
他想着应该就这样等事情完成之后,就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这个世界里,江湖、侠义,或许有的时候,都是一些说出来好听的话罢了。
正义之辈使用的那些手段,叫他心寒,正义之辈所做的事情,叫他觉得疯狂。
“也许我不应该走,铃儿妹妹还在呢,她应该算是我的家人吧……”
“又或者,铃儿妹妹是帮主伯伯教她接近我的,并不是真心待我……”
“她是真心待我么……我应该问清楚这件事情……”
张寒城寻找着留下来的理由,不断地在心中盘问着自己。
“如果我不来到绛州城的话,是不是就会因为没有人能够潜入到御史府里,福远帮并不会想着杀死王御史?”
“那样的话,就不会有人死了吧。”
“如果我在听了黄帮主和钱大哥的话时,厚着脸面把这件事情推脱掉,也许这一切也不会发生了。”
“如果我聪明一点,就应该早一点看出来背后的事情,那样我也不必厚着脸皮推脱,而是有理由的推脱……”
“如果我昨夜的行动快一点,直接冲进王御史的屋子,把他抓起来,然后逃走,是不是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情了……”
张寒城攥着拳头,他问了许许多多的如果,但其实他知道了,就算他昨夜成功的将王御史抓出来了,最终,也一样免不了杀戮出现,那是因为人们的心已经烂了,他们以正义之名去行使盗贼所做的事情,他们想要的,分明就是那些金银珠宝……
恍惚间,那名福远帮的兄弟已经带着妻儿收拾好了东西。
福远帮的兄弟本想直接离开,只是走到门口,又突然转身,走了回来,站在恍惚思索的张寒城身前,抱拳道:“小英雄,我原本是与旁人一样,也错怪你了。你打了黄帮主,这件事情,我听见了,或许我不该说这样的话,但是临走前,我还是想说,你打的好,他应该打!如果一切早就听从小英雄的,以小英雄的本事,一定能够将王御史抓出来,到时候,没有人会受到牵连,我也不用带着老婆孩子离开家中。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再学别人混江湖了,现如今我才意识到,我对不起妻儿……”
说着,他擦了擦眼睛里的泪水,道:“小英雄与我不同,你是真正的侠义之辈,这天底下,或许没有几个你这样真真正正的侠义之辈。请小英雄一定要记住,不要再被黄帮主这种人利用!希望有一天,我还能见到小英雄,也能够在人们口中,听到小英雄的名号!”
话音落下,这位福远帮的兄弟已经快步奔向了妻儿,而后带着妻儿,匆匆的离开了院子。
张寒城只觉得双眼模糊,他甚至不知道这位福远帮的兄弟叫什么,只是不知为何,他好像一下子,就找到了不离开的理由。
有些人不值得救,但他们不值得救,未必他们的妻儿不值得救。
世上侠义之辈多是虚伪,口中义正言辞,行事却万分惊险,如是世上的侠义之辈都心寒了,不愿意去做好事,那也许,世上就再也没有人愿意去做好事了。
而且,世上真的没有那么多侠义之辈么?
张寒城清楚地知道,他不算什么,他见到了许多侠义之辈,只是心中所遭遇的寒凉蒙蔽了他的眼睛,叫他忽视了侠义之人,而是只看到了虚伪、自私之人。
……
张琼奔入到福远武馆时,院落里已经堆满了福远武馆之中的家眷。
他们拎着细软,正慌张的站在四处。
见到张琼出现,黄山海的夫人赶紧开口道:“张琼兄弟!你来了,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齐兄弟叫我们收拾东西?”
银铃儿站在帮主夫人一侧,想要询问张寒城的事情,但贝齿轻咬,没有开口。
张琼松了一口气:“太好了,看来齐兄弟已经先来了一步,那些官兵马上就要来了,咱们快点逃吧!如是不逃的话,就晚了!”
“我家老爷去什么地方了?”帮主夫人道:“怎么没看到他来?”
张琼一听见黄山海气就不打一处来,声音严肃了几分:“夫人还是别问了。”
“小…小哥哥呢?怎么没见他来?他去哪了?”银铃儿鼓足了勇气,有些害怕的问道。
张琼面色缓和了一些,道:“你问的可是我那本家兄弟?你是?”
银铃儿点了点头:“嗯。我,我是他的丫鬟。”
张琼愣了下道:“他没事。”
说罢,张琼忍不住挠头,眼前这家眷太多了一些,足有四五十人之多,一口气跑出去,目标太大了,他就算为人粗大,也明白这个道理,到时候官兵还不知道这府上的情况,便把人拦下来盘问了。
仔细想了想,张琼决定先去找齐康宁商量一下:“大家先在这里等着,看好门,齐兄弟在什么地方?”
“就在前堂当中,好像在翻什么名册。”帮主夫人急忙说道。
张琼点了下头,快步奔向了前堂,同时大喊道:“现如今还找什么!一把火烧了就是!”
正在翻箱倒柜的齐康宁回过神来,转头看向了已经冲进来的张琼,道:“不行,这火烧起来了,烟跑出来,一定会惊动外界的兵士。”
张琼反应了过来,道:“我想起袁三爷的话了,他的意思是,叫我把家眷先送走,然后再一把火烧了武馆。”
齐康宁迟疑间停下了手中的翻找,道:“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只不过,应该怎么把人带出去是个问题,现在说不定已经封城了,带出城,肯定是不行了。而且,我自己的哥哥嫂嫂还在家中,我怕……有人将他们供出来。”
张琼咬紧牙关,道:“真希望如今这一切是老子做的梦,他娘的。这里离坊市不远,要不然让家眷混到坊市里面,只不过,御史府的事情太大了,今天坊市也没什么人。”
齐康宁道:“没办法了,只能这样,去坊市中好一些,那些包袱什么的,就不能带着了。”
张琼道:“命都没了,还要他娘的东西?”
齐康宁道:“那这样,张兄弟,你去将家眷带去坊市,一定要小心谨慎,我便在这里继续翻找,等你们离开后一炷香的时间,将火烧起来,把这里全都点了。脱身的话,我是不良人,有令牌在手,自然没问题。只不过,我恐怕不好再去帮你们了,如果张兄弟来得及,一定要去我家中,顺带的……把我哥哥嫂嫂救出来。”
张琼拱手道:“齐兄弟放心,你哥哥嫂嫂,便是我哥哥嫂嫂,我一定会保着他们!”
齐康宁道:“有张兄弟这句话,我便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