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呢?陛下是决定要放弃了么?”张寒城缓缓开口道。
钱弘佐陷入了沉默当中,他的目中尽是不甘之色:“朕……不想放弃,这江山应当是朕的,不该是慕容龙城的……朕想要自由,想要做真正的帝王……”
张寒城实话实说道:“陛下的担忧并不是没有道理的,我的力量远远比不上慕容龙城乃是事实,陛下与我协作,确实存在了巨大的风险,我也曾经与陛下谈论这一点,当时陛下更多的是破釜沉舟,如今却已经动摇。”
钱弘佐忍不住攥起了拳头,低下头,道:“朕心中有畏惧……”
张寒城道:“谁的心里都有害怕,我也是一样,恐怕慕容龙城也有害怕,害怕是正常的,其实,如果陛下能够好好的配合慕容龙城,主动甘居其下,有一日将这吴越国拱手送给慕容龙城,说不定还是能够保全自身性命,不会有什么危险。但现如今,陛下与我合作,便是在玩火,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钱弘佐抬起头,看着张寒城,道:“你与朕说这些,明明就是在劝朕停止与你合作,为什么?这不该是你说出的话,你有自己的目的,朕十分清楚,难道,朕选择了退出,你会甘心么?”
张寒城道:“会觉得略觉得有些可惜,我虽然需要陛下的力量,与陛下合作,但是,这合作应该是自愿的,我不想欺瞒陛下,令陛下除了与我合作,并无其他的路可选。看起来,现在陛下是有机会退出的。”
钱弘佐深吸了口气,面容上顿时轻松了许多,挤出一丝笑容,道:“朕不会退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不会将自己的土地、子民、以及朕的朝堂拱手送给别人,哪怕朕的面前是万丈深渊,朕将会跌落下去,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你说的对,任何人都有恐惧,朕决定面对恐惧。”
张寒城道:“陛下确定了吗?”
“确定了。”钱弘佐道:“君无戏言,朕所说之语,便犹如大禹九鼎,重压九州,绝无更改。”
张寒城目中多了些敬佩之意,道:“我知道了。”
钱弘佐继续道:“可是,朕答应了慕容龙城叫朕的二哥出任宰相之位,令朕的弟弟去做福州禁军统帅……”
张寒城道:“陛下现如今羸弱,有些事情还是需要答应的,因为陛下如果与慕容龙城撕破脸面,反倒容易招惹到慕容龙城。更何况,听起来陛下其实也未必是亏了。”
钱弘佐道:“为何?”
张寒城道:“陛下的兄长原是福州禁军统帅,而慕容龙城想要将他调走,首先,有可能是慕容龙城已经控制了他,所以,慕容龙城只是让一个心腹来掌控朝堂而已……但,其次,也有可能是慕容龙城无法与陛下的兄长达成合作,所以才通过这样的方式,来令福州禁军的统帅出现空缺,能够被慕容龙城所操控。”
张寒城深吸了口气,继续道:“如果,福州禁军早就在慕容龙城的掌控当中,那么,换一个人做福州禁军的统帅,对于慕容龙城来说并没有影响,而朝堂势力,本就多掌握在慕容龙城的手中,慕容龙城只是恢复了他对朝堂的掌控而已,陛下与我,也只是相当于做了些无用功而已,但还是间接令陛下达到了亲政的目的。”
钱弘佐顿时目光一闪,只觉得张寒城所说的话语极有道理:“那,如果朕的二哥并未被慕容龙城控制呢?”
张寒城继续道:“那当然是一件好事,虽然我没有亲兄弟,但我却十分相信兄弟之间的情谊,当然,我也不知道帝王家的兄弟之情,究竟是怎样的,我觉得,或许陛下的兄长,其实可以成为陛下的助力……”
钱弘佐眼中一亮:“朕也不太吃的准二哥的心思是什么,我这皇位得来的乃是由慕容龙城操纵,而二哥应该也是在慕容龙城的操纵之下,变成了非父皇的亲子,致使二哥直接退出了皇位争夺之中,现如今,有关于二哥是父皇养子的说法,还到处传来传去,二哥会否记恨着朕,朕不清楚……不过……”
张寒城道:“陛下请说。”
钱弘佐道:“不过,二哥治理之能十分厉害,他代替父皇掌管过子民,子民都对他爱戴有加,每每调职,升迁,百姓都挥泪相送,朕觉得,二哥是贤能之人,既是贤能之人,也许,不会记恨着我……你说对么?”
张寒城深吸了口气,道:“此事,恐怕需要试探才行。”
钱弘佐点了点头,道:“距离接见南唐使节还有数日的时间,朕想先叫二哥回京,只是,到时候应该怎么试探……朕有些想不通。”
张寒城道:“陛下可以不露面,关于试探的事情,由我来做就好。”
钱弘佐道:“好……”
……
虽然张寒城决定继续与钱弘佐进行合作,但,张寒城心中已经开始觉得,他有些抓不住钱弘佐了。
钱弘佐的处境太过不好,比想象中的不好。
而慕容龙城对整个吴越国的掌控,也过于深入了一些。
虽然接连剪除了慕容龙城所掌控的官僚,但是,钱弘佐想要夺权却艰难无比,以目前的情况来看,除了牵制慕容龙城之外,就做不到更进一步了。
张寒城当然也不会把宝压在钱弘佐的身上,他和钱弘佐的合作,仅是各取所需,如果钱弘佐选择退出,张寒城也只是会放手而已,但显然,钱弘佐心中还是对帝皇身份有所期许。
如今慕容龙城已经现身,甚至,张寒城觉得,慕容龙城也已经知道了钱弘佐背后有人与他为敌。
距离和慕容龙城挑明一切的时间,也快要到了。
如何能够令慕容龙城完好无损的将疯僧交出,张寒城还未想到特别好的办法,万不得已,他不想动用钱弘佐,说不定,只能将《易筋经》交出来了。
近来张寒城虽然繁忙于吴越国与南唐两方之间,但对于《易筋经》的修行却并没有倏忽,这《易筋经》与《洗髓经》结合之后,便好似无时无刻不在令张寒城修行一般。
他的内力越来越深厚,对于身上的各种武艺,也更加得心应手,甚至,连思维都好像敏捷了许多。
各种各样的武学,他有了更多的理解,而加上法慧禅师的熏陶,对于佛法禅说的一些了解,致使张寒城的武功更有进境。
但,就是不知与慕容龙城相比,还差几里。
……
数日之后,南唐与吴越国建交之吉日已到。
南唐国的使臣,此次的枢密使查文徽带着南唐皇帝李璟的手书,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南唐国的军队,缓缓地进入了吴越国的都城杭州。
为了欢迎查文徽,南唐国一早就已经将街道清空,令百姓们在两侧夹道欢迎。
吴越国与南唐国民间多有交流,百姓们通商经营,所以得知两国建交,心中无比欢欣,纷纷站在道路之上欢呼。
查文徽端坐在马上,微笑着向两侧百姓挥手。
前方不远处,负责此次为建交的吏部尚书胡牧,以及临时出任宰相的钱弘儇早已等候多时,当即便迎了上去。
钱弘儇今年三十,正是勇武盛年,他不但治理国土,又在军营之中任职,自然并非一般文官可比,身材要魁伟许多,那一身临时赶制的文官官服,在他身上被撑得有些紧实。
查文徽顿时从马上翻身落地,对钱弘儇以及胡牧抱拳行礼,道:“南唐枢密使查文徽,见过二位大人。”
钱弘儇温和一笑,道:“早就听闻南唐枢密使查文徽虽是文人,但却侠义非常,深得南唐国主信赖,今日一见,查兄果然非同凡响。”
查文徽略微一笑,抚须道:“宰相大人过奖了,您镇守二州,善待百姓的美名早就传到南唐,昔日陛下还曾与群臣说到,南唐的众多将军,都该向您学习效仿,如此才能够令国家强盛。”
钱弘儇目中笑意更浓,道:“查兄才是过奖了,钱某何德何能,当得起南唐国主如此夸赞?这两国建交之礼,于明日一早开始,现在,就由我来带查兄先去歇息,明日正式大典。”
查文徽道:“如此甚好。”
钱弘儇抬手,向查文徽介绍起了一旁的胡牧,道:“这位乃是我吴越国的吏部尚书胡牧,胡大人,礼部尚书突染重疾,不幸离世,所以由他临时领命,负责这次大典的一切,胡大人对大典十分上心,不眠不休的准备,但因并非是礼部尚书,所以如有什么不周之处,还请查兄莫要怪罪于他。”
“怎会?”查文徽看向了胡牧,抱拳道:“胡大人好。”
胡牧挤出一丝笑意,道:“枢密使大人请上轿。”
说着,后方便有轿子抬了过来。
查文徽自然而然的走了过去,踏上了轿子。
而南唐队列后方,一名士兵却已经踏步过来,一手牵住了查文徽坐骑的绳索,随着轿子抬起,牵马向前走去。
这士兵,却正是张寒城本尊,只是面容略黑了些,两腮看上去也变得有些消瘦,同时,又好像不太起眼了些许。
随着队列向前,士兵后方,又有马车随着入城。
最前面,便是一众端坐在车上的僧侣,此刻正手持念珠处于闭目当中,其中两名老僧当中,正有法慧禅师的身影,而在其身旁,便是小和尚恒真。
再后方,却是一辆满是胡姬的车,车上有着七八名胡人女子。
正蒙着五颜六色的面纱,好奇的看着左右,不断挥手。
而有一女子未怎么动作,却正是萨拉。
事实上,萨拉的样貌与这些胡姬还是有些差别,但对中原人来说,他们都是处于长城之外的远方之人,也分辨不出许多区别。
……
吴越国并非只有钱弘佐十分在意此次与南唐之间的邦交,慕容龙城也非常在意,而这也形成了吴越国群臣十分在意,如此一来,吴越国上下一体,自然不会对查文徽有半点怠慢。
钱弘佐特地命人空出了杭州城内的翠云居,用来给南唐一行人居住。
这翠云居名号虽说一般,可景色之优美,却令查文徽也不由感到惊艳。
院落之中假山嶙峋,又有翠竹陈列,一些石雕无比精致,有种难以言明的文墨之感,其内的建筑多是唐制,墙壁之上,又有许多笔画以及文人墨宝。
潺潺流水自亭下流淌而过,还有鲤鱼在其内翻腾,给人一种美如画卷的感觉。
查文徽也不由得惊异,这繁华的杭州城中,却还有如此赏心悦目之地。
南唐人与吴越人皆喜爱文墨,这里正中了查文徽这个酷爱读书之人的下怀。
胡牧微微一笑,介绍道:“这翠云居,乃是陛下特地腾出来,接待枢密使大人的。陛下听说枢密使大人喜爱读书,所以就觉得,这里最好不过。此翠云居看似普通寻常,但其实内里存在了许多文人之墨宝,原是罗隐居住之所。”
查文徽目光一闪,道:“原来是罗隐先生故居。”
胡牧道:“看来,枢密使大人知晓罗隐?”
查文徽道:“当然知道,他的《谗书》、《太平两同书》查某拜读过,那道家思想与匡济之术结合起来,令人深感钦佩,而他又文采斐然,《甲乙集》中的一些作品,令查某爱不释手。昔年罗隐先生曾经七年科举进士而不第的故事,更是令查某难以忘怀。”
胡牧道:“原来枢密使如此了解罗隐。”
查文徽点头,道:“罗隐先生如是生在乱世之中,定然会成为一名大家,一展宏图壮志,可惜,他生在乱世之中。尤其是他那首《登夏州城楼》,今时今日,查某也不曾忘怀。”
胡牧目光一闪……
查文徽吟道:“寒城猎猎戍旗风,独倚危怅望中。万里山河唐土地,千年魂魄晋英雄……”
紧随在查文徽身后的张寒城微微一怔,顿时想起了这首诗。
他的名字便是出自于这首诗中,此刻,他才反应过来,原来这里,却是做了这首诗之人的故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