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深夜时,这场夜宴才终于到了尾声。
群官高谈阔论,不断饮酒,个个都喝的酩酊大醉,走路一摇三晃,就连查文徽与胡牧二人也是如此。
“嗝!”
查文徽扶着翠云居正门的门框,醉醺醺的看着胡牧打了个酒嗝。
胡牧大着舌头道:“枢密使大人还是回去吧,不必相送了……”
查文徽歪了一下,道:“必须要送,必须要送,胡大人乃是吴越之中流砥柱,为能臣,查某怎敢失了礼数。”
胡牧道:“大人如此这般夸赞胡某,叫胡某有些不敢居之……”
查文徽道:“两国邦交十分重要,邦交完毕之后,你我二人各奉其主,往来也必会变多……嗝!到时候,也算是与胡大人成了某种同僚,希望胡大人嗝…记着今日你我二人情谊。”
胡牧连忙道:“枢密使大人厚待胡某,胡某绝不敢忘……”
查文徽抬起手,缓缓指向了胡某身后随从抱着的装画盒子道:“这礼物,便劳烦胡大人明日在邦交完毕后,展示给百官与陛下了,胡大人千万不要忘了。”
胡牧道:“枢密使大人请放心,胡某记着此事,近日天气有些冷,如今又是深夜,枢密使大人要注意身体,快些回去吧,胡某也要告辞了,明日大典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好,好,胡大人去吧……”查文徽醉醺醺的侧头,看了一眼张寒城,道:“扶我回去吧。”
“是,大人。”张寒城应声,便扶住了查文徽。
胡牧看着查文徽离去,这才微微晃了晃头,转身看向了后方的随从,道:“走,我们回府。”
……
杭州城的石板路十分平坦,胡牧坐在马车上睡意袭来,他一手放在双腿之上放着那装了画轴的盒子上,而后便闭上眼睛,将头靠在了一侧,准备稍微小憩。
但!
便在这时,外界突然响起了一道女子的大喊声!
“胡牧狗贼!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拿命来吧!”
这声音瞬间惊醒了胡牧。
胡牧万分惊慌,一时之间竟全然懵了,杀父之仇?什么人找他报仇?
正想着,外界突然间响起了惨叫声!
“啊!”
接着,刀兵相交的呯呯声不断响起。
“保护大人!”
“保护大人!”
胡牧此生还是第一次遭到这等截杀,惊慌之下有些手足无措,他慌乱之中掀开了身前的布帘,立时看到一名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衣女子在护卫之中冲杀!
一些护卫竟根本不是这女子的对手!
胡牧脸色一白。
但见一名护卫退到胡牧的身前,背对着胡牧,道:“大人!我来护你离开!”
“好!”胡牧顿时答应下来,连忙从马车上下来。
只是因为酒醉的原因,一脚踏空,当即便扭了一下。
胡牧道:“速带我离开!”
护卫点头,顿时搀住了胡牧,当即便朝着一旁的巷弄方向跑去。
只是大约跑了两三步,胡牧便陡然道:“不行,你速速回去,将那画取来!”
护卫立时道:“是!大人!”
与此同时,只见那女子却已经格开了一名护卫的刀子,提着刀瞬间闪将向了胡牧:“胡牧狗贼!拿命来!”
“保护我!”胡牧陡然道。
那护卫也忠心耿耿,瞬间来到了胡牧身前,提着刀子便朝着女子斩去!
女子以刀子格挡,但瞬间便展现出了颓势,竟一下被这护卫压得半跪在了地上。
护卫喝道:“你竟敢冲撞大人车马!找死!”
女子顿时勉力举刀,抽身的同时,便要逃走。
但护卫的动作更快,瞬间便以刀子斩在了女子的后背处,直接划了一刀!
女子瞬间踉跄向前了几步,而后便捂着肩膀处,开始朝着空处逃去!
胡牧咽了口口水,喝道:“抓住此獠!”
“是!”护卫应了一声,其他的护卫也朝着女子冲去。
……
大约一炷香之后,混乱的街道已经恢复了平静,胡牧双眼之中尽是血丝。
护卫单膝跪地,道:“大人,此女走的太快,我等并未捉住她,但他身中刀伤,又一路奔逃,想必定然会血流过多而死。”
胡牧道:“给我查出她是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护卫连忙道:“大人放心,卑职马上便吩咐下去,并通知刑部尚书大人,追查此事。”
胡牧点了点头,终于才扶着马车一侧,直了身子,道:“将我扶上马车,回府。”
护卫搀扶胡牧上了马车。
胡牧一眼便看到掉在马车之上装画轴的盒子,顿时松了口气,同时忍不住狐疑了起来。
“杀父之仇?我几时做事不干净?莫非叫人查到了?”
胡牧盯着画轴,心中多了更多的疑惑,他目光一闪,眼中多出了些许凌厉:“莫非……”
似是想到了什么,胡牧瞬间抓住了盒子,当即解开了上面的带子,将盖子掀开。
当看到画轴完好无损的躺在盒子里后,胡牧的脸色缓和了许多,道:“看来是胡某多虑了。”
说罢,他又小心将盒子关好,坐稳后便道:“回府!”
……
翠云居一侧林园之外,两道黑衣身影一前一后,闪将翻入。
“怎么样?成功了么?”
“成功了。”
“那就好。”
一男一女短暂的交流之后,便绕道去了翠云居的主宅,轻轻推开了门。
此刻灯火已经熄灭。
但,床榻处,查文徽却端坐在那里,像是在一直等候。
见到两道黑衣人进来之后,查文徽便询问道:“成了么?”
只见那男子直接扯了一下腰间的黑色布带,背后的丈长兵刃落下的同时,他另一只手已经接过,展示给查文徽道:“当然成了。”
查文徽道:“张小兄弟果然厉害,还好这天下武人大多并无进入庙堂之意,否则,这天底下的朝堂定会大乱。”
……
上一次杭州城这样热闹,还是钱弘佐登基的时候,百姓们站在街道之上,欢欣雀跃,看着一辆辆马车自通往皇宫的宽敞大道上行过。
四处张灯结彩,好似过年一般。
有些有见识的百姓,时而对方才过去的马车评头论足,说出这马车之上的主人。
“那是长公主的马车,平时不涉政事的长公主都来了。”
“这一次两国邦交,乃是天大的喜事,将来,南唐和我们吴越通商一定会更加频繁,我们可以大赚特赚南唐人的钱财。”
“哼,听闻那南唐人奸诈狡猾,多出奸商,我倒觉得并非是什么好事。”
“哈哈,天下无奸不商,莫非你以为我们吴越商人,就不狡猾么?”
“那是虎咆军的人!想不到边关的虎咆军都回来了!”
车马排成了长龙,不断地进入皇城宫墙之中,看上去繁华鼎盛,令吴越国人都有些自豪。
平日里,马车要进入皇城是绝不可以的,但今日却完全不同。
……
天鼎殿前的广场上竖立着一尊高大的铜鼎,据说这铜鼎乃是按照昔日夏朝大禹九鼎铸造而成,乃是吴越开国之主钱镠特意做出的。
意要以一尊鼎来稳固吴越国之权。
通常,这天鼎殿都并不使用,而是空闲,只有依照吴越定下来的礼制,接见他国使臣,或者重大仪式才会启用。
此时此刻,百官身着官服,整齐的列在天鼎殿的广场之上。
而钱弘佐则端坐在高台上的玉质座椅位置,一侧则坐着太后的身影。
钱弘佐目光一闪,道:“开始吧!”
只听一名太监吊起了嗓子,大喊道:“大典开始!”
话音落下,一瞬间,锣鼓的声音便突然间响起!
接着,左侧的道路之上,查文徽一手托着玺印,一手拿着圣旨卷轴,不疾不徐的走入场中。
而后方,有僧侣正躬身念诵。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护卫紧跟在后。
“焚香!”
一名太监看了眼天色,大声开口道。
几名早已经等候在铜鼎旁边的内侍搭着梯子,小心的点燃了其内冲天高的香。
时任宰相的钱弘儇从另一侧走出,同样一手持着玺印,一手持着圣旨,迎面走向了查文徽。
两人在铜鼎两侧停下脚步,各自回身,将玺印放在了身后的桌上。
同时拿出圣旨,展开。
查文徽看着圣旨之上的文字,宣读道:“奉天承运,唐主诏曰,天下大乱日久,百业衰微,致使百姓苦不堪言,天下之人,无不盼天下太平。为保百姓安居乐业,乱战灭除,故决定与吴越为邦交友国,两国相依,唇亡齿寒,虽非一体,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邦交过后,两国平等共存,一令百姓安居乐业,二可共荣共存,还有诸多互惠,亦不一一列举,从今为始,两国互为知己,青山常在,情谊不改,钦此!”
钱弘儇紧接着宣读道:“奉天承运,吴越主诏,南唐毗邻我国,相互依存,百姓多有交流,亲朋手足同宗甚多,一如两国之关系,得知唐主有意令两国邦交依存,吾心甚慰,为保天下太平,自此与唐主互为知己,唐主不负而吴越不负,从此以后,相互共荣,情谊长存,共卫天下,钦此!”
百官虽然貌合神离,但听闻这等圣旨,却皆露出了笑容。
“盖印!”
有太监立时说道。
当即,查文徽和钱弘儇互相点头,各自回身将圣旨摊开,在其上盖上了各自国主的玺印。
“互换盖印!”
……
皇亲国戚大多并未与百官列在一起。
钱弘佐与太后座椅后方,皇亲国戚都看着典礼进行。
长公主一侧,慕容龙城双眼微微眯起,疑惑的看向了此刻正端坐在铜鼎旁边,正在念经的诸多僧侣。
他一眼便认出了僧侣之首,正是少林寺的法慧禅师。
这样的发现令慕容龙城倍感诧异!
法慧禅师出现在这里,而且,负责为两国邦交诵经?
要知道,法慧禅师乃是晋国禅寺之僧,跑到不相干的两国诵经,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即便是慕容龙城,心中也有些疑惑。
“礼成!”
太监大声通告四方。
查文徽与钱弘儇互换了圣旨,各自行礼过后,一齐高举圣旨。
下方百官顿时欢呼了起来。
御座处,钱弘佐起身,道:“此番与南唐建交,是天下兴之先兆,自此开始,赦牢狱之中轻罪囚徒,减赋一年!”
话音落下,百官纷纷行礼:“国主英明!”
与此同时,有太监又开口道:“请唐主之礼!”
胡牧终于出场,他双手高举着盒子,一步一步的走向了前方铜鼎之处,而后,又亲自将盒子开启,由一名内侍与他共同取出其中画轴。
进而,两人一左一右,开始缓缓的将画轴展开。
此画精妙非常,才方展开,便叫百官万分惊叹。
等到画的全貌展开之后,百官更是觉得无比惊艳,忍不住将目光投向了那首与画相互呼应的诗词之上。
只不过!
众人在看到诗词之后,纷纷脸色变幻,有些人脸上露出愕然,有些人脸上露出震惊,有些人甚至忍不住揉眼睛,还以为自己是看错了。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错愕无比。
胡牧微微皱眉,并未感到什么不妥,而是同内侍一起,将画卷转过来,要给钱弘佐看。
钱弘佐看到画以后,先是惊艳,而后,脸色陡然间变得铁青了起来。
非但钱弘佐如此,就连太后也突然间站了起来!
胡牧更加迷茫,他忍不住松了松手,试图去看这画有什么问题,只是,还未看清楚,钱弘佐的声音却已经响起!
“大胆!!!”
钱弘佐暴怒道:“好一个孙武已斩吴宫女,琉璃池上佳人头!唐主欺我太甚!竟然如此羞辱我吴越国!”
此话落下,百官纷纷炸锅。
胡牧愣了一下,完全懵了。
孙武已斩吴宫女,琉璃池上佳人头!?
分明应该是孙武持卷兵帷幄,琉璃池上佳人笑才对!
钱弘佐紧咬牙关,怒喝道:“好,好,好!唐主居然敢作这等诗词羞辱与我吴越!我吴越必然要发兵南唐!”
查文徽瞪大了眼睛,惊呼道:“什么?陛下这是何意!?”
钱弘佐气的抬起手,颤抖着指着画上的字迹,道:“你说这首词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