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柴荣的话语,赵九重略微点头,道:“先前他的确来了洛阳,不过却已经离开有些时日了。”
柴荣疑惑,道:“已经离开了?是去大理了么?”
赵九重微微一怔,道:“大理?”
柴荣道:“不错,张兄弟离开河东之前,我曾见过他,他说准备先来洛阳,然后,再去绛州,之后再瞧瞧是否要去大理一趟。”
赵九重道:“是否去大理我不清楚,但他的确去了绛州,按照时间推算,恐怕可能真去了大理。”
柴荣听到这样的答案,只能叹息着摇了摇头。
赵九重停住脚步,疑惑道:“柴大哥为何叹气,你来寻他,可是有什么急事?”
柴荣道:“的确是有些急事找他,主要是因为一个叫做陈蛰龙之人来到了河东,点名要找他。”
赵九重道:“陈蛰龙……这名字有些耳熟。”
柴荣道:“张兄弟建了个丐帮,这件事情赵兄弟可曾知道?”
赵九重道:“知道。”
柴荣连忙道:“在张兄弟建立丐帮以前,存在了另一支丐帮,而这陈蛰龙便是另一支丐帮的帮主,这一次,这陈蛰龙来到了河东寻找张兄弟,为的是丐帮正统之争。”
赵九重诧异道:“丐帮正统之争?这乞丐组建帮派,哪里有什么正统一说?”
柴荣道:“我们也都觉得是这样,但这陈蛰龙却并非是如此想的。他认为丐帮存在了正统之说,这天下只能存在一个有乞丐为组成的帮派,而张兄弟所组建的丐帮乃是后建立的,自然要奉原本的丐帮作为正统,张兄弟只能作为旁支,需要听从他这个正统帮助的号令。”
赵九重冷哼了一声:“这是什么道理?”
柴荣叹道:“本来,丐帮中人不想理会这陈蛰龙,因为张兄弟身边的人,也都不太看得上他。只可惜,前些日子,这陈蛰龙开始率领一群乞丐,伏击河东王手下的士兵,抢夺士兵们运送的粮草,一来二去,这陈蛰龙在我离去之前,已经做了七八次之多。这让河东王万分发愁。不久之前,他潜入到了河东王的王府当中,竟然将河东王之子刘承佑给捉走了……”
赵九重顿时道:“他胆子如此之大?”
柴荣摇了摇头:“确实如此,将河东王之子捉走之后,他便威胁河东王主动给他粮食,同时又打骂张兄弟勾结河东王,逼迫河东王将张兄弟交出来。张兄弟的朋友们试着将此人捉住,可惜的是,却又遭到了埋伏……”
赵九重眼睛一瞪:“又遭到了埋伏?什么意思?”
柴荣道:“张兄弟的朋友们叫几个戴着面具的人伏击了,据说是叫做铁卫,听叱罗先生的话说,是慕容龙城的人。”
赵九重哼了一声,道:“岂有此理,这慕容龙城竟然胡乱插手。”
柴荣道:“现如今,河东这边已经没有了办法,丐帮等待张兄弟回来主持大局,至于河东王,则是希望张兄弟能够从陈蛰龙手中将其子索回。我知道找回张兄弟的重要性,所以便主动请缨,来了洛阳,想要寻他,但显然,我即便快马加鞭到了洛阳,也未能赶上。”
赵九重道:“这的确有些棘手……”
柴荣道:“看来,我应该再去绛州一趟,看看张兄弟是否还在。”
赵九重思索道:“我兄弟已经离开洛阳城有些日子了,以他的性子,我估计他不是去了大理,就是去了少林寺……”
柴荣道:“少林寺?”
赵九重道:“教我兄弟武功的,我的师叔去了少林寺,他怎么可能不去看他呢?只不过,无论怎样,他都不会在绛州了。柴大哥你想要找到他,恐怕有些艰难。”
事实上,柴荣并不清楚,张寒城已经从南唐方面向河东传回了消息,提出了在南唐国内建立丐帮分舵的事宜。
但,柴荣从河东出发的时候,显然并不知道这个消息,因此错过了,也就不知道张寒城的下落究竟是在什么地方。
柴荣道:“诶,那我接下来便马上去一趟绛州,然后再赶往少林寺寻他,至于大理,我恐怕去不了……”
赵九重道:“这的确有些棘手,不过无妨,柴大哥不必亲自跑此事,我可以叫人去少林寺和绛州寻找张兄弟。”
柴荣微微一怔。
赵九重微微一笑,道:“这洛阳城有洛阳禁军,我只需要托他们帮忙就好。”
柴荣立时道:“这……真是感谢赵兄弟了。”
赵九重道:“所以,柴大哥安心留在我家几日,很快,他们就会传回消息,到时候再看看应该怎么办再说。”
柴荣道:“这,麻烦赵兄弟了,本来我应该亲自寻找张兄弟的。”
赵九重道:“柴大哥这说的是哪里的话,咱们都是兄弟,不必见外。柴大哥一路从河东过来,定然累坏了,我这就叫人做些吃的给柴大哥。”
柴荣咽了口口水,他这些日子尽是吃干粮之类的,此刻饥肠辘辘,所以也并未拒绝:“那就……多谢赵兄弟了。”
赵九重爽朗一笑,道:“柴大哥又客气了。”
……
赵弘殷听闻柴荣前来的消息,也忍不住来见见柴荣。
原因无他,正是赵九重先前曾经提到过柴荣,说有这么一个叫柴荣的人,对于这天下大势的见解十分独到,与赵九重十分投机。
赵弘殷对赵九重关于天下大势的观点略有些嗤之以鼻,不过,还是有点好奇,他最是了解赵九重,赵九重为人傲气,极少会对什么人信服,尤其是关于天下大势方面,所以,这一次柴荣到来,赵弘殷自然也相对重视。
为了能够听听当下年轻人对天下大势的看法,赵弘殷还特地命人去赵普家里,将赵普也找了过来。
赵普此人经常会来到赵府中,异常关心赵九重的弟弟赵匡义,且教赵匡义读书,赵弘殷试探了赵普几次,发觉赵普绝非庸俗的酸腐书生,如是科举仍在,这赵普恐怕真不会只是个书生而已。
酒桌之上,赵弘殷坐在主位,赵九重坐在左侧,而赵普、柴荣则分坐在两侧。
赵普也听赵九重提到过柴荣,主动向柴荣敬酒,道:“我曾听赵兄提过柴兄,对柴兄十分推崇,今日见到柴兄,果然非凡人物,此杯敬柴兄。”
说罢,赵普便端着酒杯,一饮而尽。
柴荣家道中落,极少有人像这般看得起他,立时心中感动,道:“赵普兄客气了,我只是个普通人,多谢赵普兄抬爱。”
说着,柴荣便也回敬了一杯。
赵弘殷哈哈一笑,道:“你们这些年轻人都已经长大了,我们这些人却老了,现如今,你们也都喜爱关注这天下间的事情,倒不如趁此机会,多多交流一番。”
赵九重道:“对啊,柴大哥,赵大哥你们还未曾见过,对于这天下大势,治世之想法,可以互相沟通一番。”
赵普眼中一亮,道:“在下十分乐意与柴兄探讨。”
柴荣连忙客气道:“柴荣只是凡俗,如今只在军中做小吏,不敢对天下有什么论断,更不敢说自己有什么见解,有些事情,可能会说的有错,所以还是罢了……”
说起来,柴荣乃是个对这世间有所理想的人物,他心中也有一番争雄天下的美梦,至少,他想要此生有些作为。
但可惜的是,世上的一切,并不能够遂他的心愿。
他原本投奔姑父郭威,是想要有一番作为,随同郭威一起到了刘知远的账下,这段日子,他经历了许多的事情,更是眼睁睁的看到了刘知远身边那些“能臣”的样子,心中却只觉得自己格格不入,根本就无法融入其中。
比起这些“能臣”,柴荣的想法都太过理想化,并不现实,有一次他试着与刘知远身边的一位谋臣探讨,才说了几句,就被对方嗤之以鼻,还当众羞辱,若不是郭威打圆场,他根本就下不来台。
自那之后,柴荣便不太愿意主动发表一些自己的看法了,并且有些认命了。
在河东他十分喜欢和张寒城在一起,也主要是张寒城才尊重他,将他当做一个真正的能人来看。
如单纯是赵九重与他谈论,他自然也爱谈论,但赵弘殷,赵普在这里,他却不敢谈论,尤其是赵弘殷,给他的压迫比较巨大。
要知道赵弘殷乃是位历尽改朝换代的老臣,恐怕在他面前说自己的看法,更会被瞧之不起。
赵普道:“柴兄何必妄自菲薄?能被赵兄时而挂在嘴边夸赞之人,绝对是非凡之人。”
赵弘殷道:“少年人应当有些气概,这天下之事,哪里有什么不敢发表意见之处?我这些日子在家里闷坏了,喜欢听你们谈论,便给赵某个薄面,谈上一谈,如何?”
柴荣顿时惶恐,未想到赵弘殷竟然说出这么一番话,顿时道:“好,既然赵伯伯如此说了,柴荣便谈论一番,只是,只是却不知该谈些什么。”
赵弘殷道:“便谈一谈晋国之气数好了。”
柴荣立时愣了一下,赵弘殷乃是晋臣,此刻竟开口便是晋国气数,这令柴荣感到吃惊。
不过,柴荣方才答应了,自然也不能沉默,只能道:“在我看来,晋国气数已经要尽了,如果所料不差,便是今年夏、秋之间……这件事情,我觉得已经难以改变,也不可改变了……而且,想来,许多人应该都知道。”
赵普点头,道:“是啊,那耶律德光兵强马壮,待到积雪消融,大军便会横扫四方,到时候,整个天下,晋国便会成为过去。”
赵九重对于这个问题没什么兴趣,只因为他也知道,他只感觉赵弘殷扔出来的问题只是废话,谁不知道晋国今年就要完了?
赵弘殷道:“只是,你们觉得,这晋国气数为何而尽?”
话音落下,柴荣目光一凝,赵普也微微坐直了一些。
赵九重插言道:“那还不是皇帝昏庸搞的事情?那石敬瑭卖了土地,将幽云十六州割了,乃是天下之耻,这石重贵没有像石敬瑭那样割让土地,但也昏庸无比,没什么能耐,只知道叫嚣,惹怒了耶律德光,怎么会有好结果呢?”
赵弘殷偏头,盯了一眼赵九重。
赵九重撇过头,自顾自倒了些酒,道:“本来就是这样,如果是贤明之君,怎么会出现这等事情?”
赵普道:“赵兄所言极是,君王不贤,天下百姓必定苦不堪言,古之圣人早有见解,君王如是失去了仁政,那结果便要出问题了。这江山社稷,百姓为重中之重,如不对百姓好,天下自然也不能归心。”
柴荣点头,道:“的确如此。原本柴某也是这样思考,但有些事情,却也容易被忽略……”
或许是因为饮了些酒,而这个问题,又是柴荣也想要谈论的,所以终于坦然了许多。
赵弘殷将目光投向了柴荣这边。
柴荣继续道:“这天下主要的问题,还是出现在了制度上,如果制度没有问题,便不易诞生昏庸无道之君……”
赵弘殷眸光一闪。
柴荣道:“盛唐之后,百姓们需要缴纳更多的赋税,名目列的奇多,各类赋税十分之重,如是遇到灾年,税收上不来,朝廷不悦,百姓更是凄惨,一些地方官员不肯帮助百姓,致使饥荒时有发生,而繁多的赋税名目,恰巧又成了敛财的机会,官员们在各种赋税当中动手脚,上交一部分给朝廷,自身却又要偷偷积蓄一些,而百姓,只能凄惨的在饥荒之中求生。”
柴荣侃侃而谈道:“待到第二年的时候,好不容易,百姓们度过灾年,重新耕种,辛苦无比,而一些地方官员以及朝廷,不念百姓上年之辛苦,还要试图收回上年未曾收到的赋税,重重苛捐杂税,令百姓真正陷入了一种恶性循环之中,他们想要翻身,却毫无机会。那些青苗钱、地头钱、夏税、秋税等等早已不是一日之寒,而君王、官员、以及许多的士族却过着豪奢之生活,正是应了杜甫先生的诗,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说到此处,柴荣略微感叹:“最要命的是,这其中贪墨的银两,配合节度使分兵权的制度,养肥了各地节度使,而这些节度使,便开始养私兵形成风气,朝廷无法集权,自然要在一些节度使够强之后被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