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大胜班师的消息如一阵疾风,迅速传遍并州,整座城市瞬间沉浸在一片欢腾之中。
在这喜悦的氛围里,却夹杂着阵阵悲戚的哭声。
现在传回的只有各部牺牲将官的名单,而且大部分高阶将官才有被记录在这份名单中的 “荣幸”,至于那些低阶将官的阵亡信息,只能等战后慢慢整理统计。
并州城中关系网错综复杂,人托人总能打听到一星半点的前线消息。
具体的名姓难以打听,但大军的损失总有一个估量,尤其是那些底层的将士。
名声和荣誉都是属于达官贵人的,底层将士及其家眷图的只有平安二字。
此次北征,虽然大获全胜,但相应的损失也着实不小。
并州城中的纸钱、纸童、白布、明器等丧葬用品,接连迎来了一波涨价潮。
除了这点在大局上可以忽略不计的市场波动,总体还算平稳。
以并州空虚的姿态,死水一般毫无波动,已然是最好的结果。
连曾经被烧毁大半的刺史衙门,白旻也带着一众东拼西凑的小官吏修缮起来了。
官员为表清廉,通常不会主动修缮官衙。但并州刺史衙门的情况实在特殊,不得不修。
总不能让所有官员都挤在晋阳县衙办公吧。
若忽略一些不甚明显的新旧交错痕迹,谁能想到它曾遭受过祝融之灾呢!
至于为何是东拼西凑的小官吏,自然是因为张句在并州深耕多年,上下勾结,关系错综复杂,连累了一大批原有的并州官员。
大半年下来,几番折腾,并州刺史府成为远超京兆府的官场第一凶险地。
雍修远行事有瑕,被白旻捉住把柄,成了推到台前的傀儡。
临时从长安补官,远水解不了近渴。
白旻借用雍修远的名义,征辟了一批看起来身家清白的并州子弟,只不过头衔前多加了“检校”二字。
他们往后能否将“检校”二字去掉,就要看这段时间的表现了。
另一种办法,就是将各地暂留并州的官员临时“捉”来用了,打黑工的变成打白工。
好在他们都有施政经验,不用临时培训官场规矩,直接就能投入工作。
并州地方官场上层几乎被横扫一空,除了领头的白旻,半病退的雍修远。
真正活跃在台前的实权官员,官阶最高的竟然是晋阳县令古阳华。
结果古阳华在前段时间刺史府事变,翻墙逃亡时,还把腿摔断了,每日只得拄拐办公。
杜乔每每见此情景,都不由得想起潘潜腿受伤时,被祝明月“手又没断”为由,压着写《三国演义》的事。音信寥寥,也不知他现在过得怎么样。
古阳华不硬撑着又能怎么办?他倒下了,并州城中才是真正没了领头人。
出人意料的是,并州靠着小猫病猫三两只,居然把一大摊子事业撑起来了。
长安吏部可以考虑一下,地方是否有冗官的问题了。
可见并州官民除了造反之外,对于北征事业还是非常支持的。
事实上,如今并州实职官员少,但外包多啊!尤其那些豪族子弟,不仅自带干粮,还自带幕僚打工。
一人能当十几人用。
重新修缮过并州刺史府内,一片喜气洋洋。他们苦熬了这么久,终于迎来曙光,得以见到出头之机。
实在是太不容易,命数差点的,早已骨埋黄土。
白旻反客为主,坐在正堂上首的位置。他的左右分别是范成明和雍修远。
自从张句谋反之后,范成明明目张胆地外穿盔甲出入并州各处府邸和官衙,将不信任之意体现得淋漓尽致。
但没人能指摘什么,范成明本就是武将,虽然不怎么经打,但盔甲就是他的固定服饰。
当范成明想穿呢?天气越来越热,穿着盔甲仿佛一坨放进蒸笼里的肉,那份难受只有自己知道。
范成明抬眼看向对面的雍修远,脸色焦黄,面容憔悴。原先或许是装病,但现在应该是真病了。
白旻开口说道:“此等喜事,自该禀告长安。”说完,瞟了雍修远一眼。
吴越和白隽自有他们上报喜讯的渠道,但并州作为大后方,也该发声。
喜事人人贺,都沾光才是好事。
厅堂内人等接连应是,不知有多少人扼腕,位卑职低,无法将奏报呈送到御前。
范成明说起自家事,“德远寨附近囤积了大批俘虏和牛羊,正该逐步转运回来。”
德远寨,正是庄旭停驻之处。
本来负担一路大军后勤,对庄旭而言,轻轻松松。
结果诸路大军不断向吴越靠拢,后勤压力全部压在庄旭身上。
因为从德远寨出塞的后勤通道,是最容易找到大军的所在。光是安排调度、运输就能让庄旭掉一大片头发。
好在都咬牙撑过来了。
南衙诸卫和并州大营的缴获分别计算,范成明想的是,白旻赶紧想法把并州大营那一份运回来。
南衙是客军,人力本就不足,只能慢慢谋划。正好把德远寨附近的草场空出来,让他们的牛羊多吃点。
漫山遍野的牛羊,先前想到的是,滚滚而来的财富。
现在是后脖颈发凉,担心它们会把草都吃光。
并州大营的缴获分账办法非常复杂,大体是按照各地军将、官员出人出力的多寡,乃至战功来分配。
白旻哪怕看过白隽的安排,但这种大事不是他能轻易主持的。却可以先将缴获运回来,让山西民众安心亦可。
白旻答应道:“我这就着人安排。”
今日的正事商议完毕,众人纷纷散去。
白旻眼角余光落在原坐在厅堂角落的杜乔,大战已定、白隽恩威日重、并州城外一片青翠……有些事可以安排起来了。
并州沉浸在欢乐的氛围没多久,接收缴获的队伍刚出发,又一条爆炸性新闻,在市井坊间流传。
闹市中售卖地瓜烧的酒肆,一夜间人去楼空。
不知多少人家一夜暴富的梦想就此破灭。
又一日在刺史府中议事时,古阳华一手拄拐,一手举着一从刚从地里挖出来的红薯藤,质问道:“白大公子,可认识此物?”
红薯藤叶绿意盎然,叶片呈现出一种鲜亮而深沉的绿色,形状如同心形或卵圆。底下带着泥土的部分,结了十几个指头大小的根茎果实,看起来实在是小得可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