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官难断家务事,满厅堂的官员们,不管自身是否清正廉洁,出于明哲保身的目的,都没人打算掺和进白家兄妹的争执之中。
于是,厅堂里一片沉默,竟没有一人愿意给白旻出谋划策。
白旻满脸无奈,自言自语般问道:“我该先向谁解释呢?”
依旧无人回应。
白旻将话头指向一旁看戏看得正热闹的范成明,“范将军,三娘从你这儿听到的消息。你我是何关系,为何不能提早知会我一声。”
“要是你早说,就不会演变成今天这副局面,那些敛财的奸商也就不会逃之夭夭。”
众人万万没想到,向白秀然告密的竟然是范成明。
吃瓜群众一下变成被吃的“瓜”,范成明一时反应不及,下意识地瞟了一眼角落里的杜乔。
告密的明明是杜乔,只是借用他的通信渠道。
白旻为何将矛盾指向自己,白秀然的信里到底是怎么说的?
再者,他俩除了同生共死一回,还能有何特殊关系?
范成明故作镇定,轻描淡写道:“我本就是好酒之人,在给亲友的信件中提了一嘴并州也有地瓜烧,哪能想到会传到白三娘耳朵里。”
若没有杜乔横插一手,他本就打算这么做。最后的结果大概也会演变至此。
谁能想到,此事的异常,长安比并州先发现。怪只怪这封信来的太迟了。
白旻一脑门官司,率先去王家,请姑姑白宪英出面写一封信送去长安,希望能先把暴躁的妹妹安抚下来。
官吏们四散离去。
柳琬从头到尾旁观整场闹剧,心中的违和感愈发强烈,可却无人能倾诉。
他知晓杜乔品行纯良,是白湛的朋友,明面上和白旻并无往来。
待走到避人处,柳琬将心中的结论说出,“白大公子大约在说谎。”
杜乔心中一惊,没想到柳琬率先发现不对劲。
不得不昧着良心说话,“你我皆知,白大公子虽眼高于顶,到底不失为一正直君子。他怎么会说谎呢!”
这一遭,他和白旻都把自己的节操赌进去了。
柳琬这般的人才,正是白旻所喜爱的。在张句谋反案中表现亮眼,一举入了他的眼。
白旻私下约见过两次,也算相谈甚欢,可惜仅止于此。
柳琬的根基在河东,白旻将在战后返回长安,两人只当结个善缘。
柳琬无法将察觉到的异常之处一一清晰道出。
比如,并州酒肆售卖的地瓜烧他喝过,和长安杏花村的滋味别无二致,酿酒极其依赖工艺和原料。换一种水,少一道程序,滋味都将大不一样。在并州售卖的,就是换了包装的长安杏花村出品的正宗地瓜烧。
再比如,白旻说他不事稼穑,却读过农书;他不认识红薯,却能条理清晰地解释红薯的特性……
没人会认为白智宸时常在山上捡红薯,他的侄子就必须对此知之甚详。
又比如,何人会对豪门密辛知之甚详?荥阳郑氏天下闻名,但即便是从小背诵氏族谱系的世家子弟,能说清楚它的支脉房头,又如何能精确地说出其中某个不知名的子弟呢!
一切都太过矛盾,太过巧合!
柳琬实在想不通白旻的动机,直接吩咐亲随,“去城外买一株红薯回来,种在花盆里养着看看。”
杜乔赶忙劝道:“少琰,不必如此,白大公子不是说了吗?红薯有毒!”
柳琬不以为然,“我又不吃它!”
这都挡不住柳琬的求知心,杜乔只能琢磨一些歪门邪道的法子。
以往只想着如何把红薯养得又肥又大,现在却得思考怎么把它养死。
实在是罪过,罪过!
古阳华乘坐肩舆回到县衙,作为全程经办人,他同样察觉到其中隐隐的违和之处。
白旻将自己洗得干干净净,好似一朵遭受无妄之灾,被家事烦扰的小白花。
在刺史府的激动情绪褪去之后,古阳华冷静下来,发现这件事里所有人的动机都十分可疑。
酒肆图钱,可每家每户不过一二百文。哪怕种植范围扩大,光是闹市中的那间铺面就值不少钱帛,按理说不可能赔偿不起。
古阳华将带回来的地瓜藤扔给亲随,交代道:“给我种在大堂外面。”
他要让那些趋炎附势的衙差书吏日日进出都看见,这就是他们助纣为虐的后果。
到最后,没有任何人为这场民间财产纠纷买单。
酒肆上下的人都跑了,白家白白被人借了名声,远在千里外的荥阳郑氏尚不知情……无非是百姓房前屋后多了几陇绿叶。
事后,白旻特意遣人送来锦缎安抚的古阳华,感谢他理清案件,还白家以清白。
甚至在追查嫌疑人这件事上,白旻表现得比官府还积极,时时敦促进度,出人出力毫不含糊。
真真是一个诚恳君子。
古阳华收到锦缎时,心中却在嘀咕,这件事若传出去,该不会有人再打着白家的旗号,兴办绸缎铺子吧!
杜乔此来并州最大的任务完成,心中大石落下,一阵轻松。
忙碌一天后,就这么牵着他的驴,从刺史府返回李宅。
经过冯睿达的外宅时,看见里头出来一个灰衣男人。
杜乔只瞧见他的背影,看衣着打扮,并不像伺候的仆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