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眼前忽然一阵天旋地转,等视线清晰时,已经躺倒在地板上时,达恩就知道自己栽了。
而他甚至没有看到那个从背后袭击他的人的样子,只从攻击手段判断,对方是一个武者——但他是飞檐走壁附着在窗台下的墙壁上的,对方是怎么发现他的,又是怎么来到他背后的,以达恩有限的战斗经验,完全想不明白。
但他清楚,他这次是真的踢到铁板了。
额角磕在没有铺上地毯的地板上,狭小得比不过他卧室四分之一大的空间内有三个呼吸,同时急促地惊呼一声,随后距离他五步远的地方,一个他的感知中根本没发觉的方向,传来一个轻柔的女声:
“咦,这么年轻的法师?”
达恩抬起头,身着深紫色法袍的少女法师站在摆满实验器具的桌子面前,侧对着他,有条不紊地摇晃手中的半成品药剂,淡淡流水般的发光在法袍表面闪过。
少女法师的面容半明半昧,加上达恩头脑晕眩慌张,没有看清对方面容,但只从声音判断,对方比自己还年轻。
达恩很清楚,以对方俘虏他的手段,自己还能逃出去的可能微乎其微,但视线余光还是下意识借着爬起身的机会,扫过房间的其他角落。
他发觉之前听到的惊呼,来自房间里另外两个平民打扮的年轻人和大妈,以及门口探身进来的一平民少女,木门边的地板上还伸进一只套着钢靴的脚,显然着属于自己家的私兵队长,几不可闻的呼吸显示他已经人事不省,然而之前瞬间俘虏自己的神秘武者。仍不见踪影。
之前的动静,没有中断林安的药剂制作。
她右手夹着三根试管,稳定地顺时针晃动三圈半,左手控制法师之手取下炼金台火焰上刚刚成型的融合剂,倒进旁边一小瓶泛着蓝色泡沫的烧杯里,同时还指挥着另一个法师之手搅拌坩埚中的混合物——这还是由于有普通人在,不想用实化精神力化身章鱼怪。以免吓到人的缘故。
这种架势,令达恩感觉,自己根本没有被对方放在眼里,事实上,林安对他,也的确只分出了一小部分注意力。
“说吧,东海岸那边的瘟疫怎么样了?死了多少人?”
林安的态度仿佛闲话家常,达恩却猛地一震,抬头。“你、你怎么知道的?”
脱口而出的话语中有难以抑制住震惊,这是城主极力掩饰的秘密,在严密的封锁下,怎么会被一个外来法师知道!
“呵,不难猜到不是吗?”
淡淡勾了勾唇,右手三支试管内的液体已经变成萤紫色。林安依序将这些液体倒进坩埚中,她专注坩埚内动静的眼光没有一丝分散,口中不疾不徐道:
“亚特兰大的法师体内都流有政治的血液。哪怕罗布城城主真的愚蠢昏庸到不顾整座城的死活,但只要是有一点智慧的法师,都不可能将自己捆绑到这么一艘明显会沉没的船上——先哲说过,‘能逼迫贵族放弃家族根基,法师放弃原则和自由,或许只有死亡’,不是吗?”
既然在魔法公国西部边境的城镇都已经出现疫情,林安不会侥幸到认为小镇只是特例,恰好被她遇到,所以问题只在于东边伴随难民传播开来的疫情。到底严重到哪个地步而已。
而从镇民们丝毫没有听说疫情的情况判断,魔法公国上层统治者显然封锁了消息,那么贸然上门的结果。最好的是闭门羹,最可能出现的,就是类似现在的情况,直接被城主抓捕拘禁起来。
达恩嘴唇颤动了一下。
对方丝毫没有猜错。
越是这么平淡的口吻,漠视的态度,越给他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他甚至怀疑,面前的少女法师或许是一位披着一层年轻外皮的老怪物。
虽然对方没有表现出杀机,但达恩丝毫不怀疑,对方能面不改色地在下一秒让他人头落地。
“您真的能驱除那种瘟疫?”或许是弥漫整个房间的药剂气味弄昏了头,达恩昏头昏脑地问出这个问题
“这种时候,竟担心这个问题,而不是担心自己的性命?”林安的声音有点诧异,“你和那位芬迪子爵,是什么关系?”
“城主……正是我的父亲。”反应过来后,达恩的确差点想抽自己一巴掌,竟说了真话,当面质疑对方。
“哦,我想也是,除了这样的关系,实没有第二个理由,能解释这么年轻有前途的法师会对一个庸人效忠的原因了。”
达恩快要吐血,林安随即却接着道:“至于我能不能驱除瘟疫——你埋伏之前,连楼下的情况都没打探清楚吗?”
“父亲和我只以为,您是骗子,趁灾难骗取钱财,或者刚出门、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法师,自以为能解决……为免谣言令平民恐慌,造成更大的动乱,所以……”达恩吞吞吐吐。
不得不说,林安的作为,也有些符合这种形象,毕竟正常法师遇到这类情况,就算要出手救援,一般也会先联系当地领主,寻求配合,哪有这么冒冒失失公开,直接就接手上千人的检疫和治疗的?
单是检查疫病的法术一个个施下来,就能活生生累死!
“不止吧,我救下那些难民的情形,是亨特老板亲眼见证的,他应该详详细细禀报了城主,何况还有我的亲笔信,就算为了万一的可能,城主总不该一点希望都不抱,直接认为我是骗子。
如果能确定我不是骗子,难道城主大人不会做一做将我控制了,然后谋夺秘方,以此获取政治筹码、提高家族名誉地位之类的美梦?
又或者,你们根本没寄望我能救下整座城,但能够保住你们家族大部分人的性命,等到灾难过去,你们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不是吗?”
达恩的情绪波动,自然无法瞒过林安,她的声音依旧不疾不徐,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一缕从角落暗影中释放出的森然杀气,让达恩如坠冰窖——
他和父亲之前是怎么会认为镇长他们口中的年轻女法师只是一只冒冒失失的雏鸟的?这分明是一头披着华丽羽毛、但性情冷酷深沉的苍鹰啊!
达恩直接瘫软在地上,湿透法袍的汗水在地板上印下一个深色印痕。
“我、我的父亲还有亨特老爹他们,情况怎么样了?”
艾迪慌乱不安的声音,将差点以为自己会胆裂而死的达恩从死亡边缘救回来。
蒂蒂释放的杀气十分集中,只关照了达恩一人,尚在房间里的三人一直噤声旁听林安他们的对话,直到关切父亲安危的艾迪,忍不住出声打断。
达恩恨不得抱住艾迪大腿,感激他的救命之恩,感到杀气收回后,他察觉少女法师和那个尚未现身的潜行者,对这些低贱的平民似乎非常宽容,当然清楚谁是可能保住自己的救命浮木,挣扎着恢复过来,断断续续回答:
“……他他们、很安全……我们、没有对他们,用刑……真、真的,我保证!”
“你们总还算做对了一件事,希望接下来,你能继续表现出你的用途。”
打个棍棒给颗甜枣,要达恩死很简单,不过林安拿他还有用,一道心灵安抚落到达恩身上。
等他缓解过来后,林安将已经制好的一坩埚药剂放到一边冷却,终于放下手中的东西,正视达恩。
艾迪等人得知自己家的顶梁柱没有受难,担忧减轻不少,不敢再插口,只静静继续旁听林安对达恩的问话。
然而从达恩口中得知的真相,骇人听闻!
“……也就是说,东海岸的三个港口城市,除了因为海啸毁掉半座城的鲁夫港,剩余那两座人口五十万以上的大港,已经变成死城了?!”
“是的,连亲自从前线回来救灾的数位法师塔长老,都未能救下那三座大港,而且难民逃难最多的路径沿线的几座大小城镇,也都陆续出现大规模疫情,许多小村庄甚至没来得及向当地领主求救,就整村覆灭了!”
“不可能!”艾迪三人惊呼,无法想象如此恐怖的灾难阴影,已经弥漫在他们头顶。
“可恶,城主竟然一直隐瞒疫情!”艾迪更是含恨,深深对一直敬畏如神明的统治者产生憎恨。
“不然呢,让平民动乱逃难,使得疫情加速扩大吗?”
艾迪语噎,他也意识到,即使得知真相,除了慌乱外,平民并不能做什么,依旧必须期望贵族和法师们的救援。
达恩喘着气,苦笑:
“你们根本不清楚东边的疫情严重到什么地步——据说,甚至出现了弃城逃亡的贵族领主,因此法师塔下死令,凡是弃城而逃的领主,无论地位功劳,必剥夺领地爵位,并且,家族后裔永不能以法师晋身!
罗布城附近出现疫情的状况,我们早已发现了,但父亲只将其他亲人送出了城,自己一直没有离开,所以,您出现之后,我和父亲才会如同见到救命曙光。”
他们的恶意是无法在林安心中洗清了,达恩只希望将他和父亲的举动洗白一点,不要让林安认定他们是为了谋夺救命配方而想谋害她。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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