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岁已至,朱雀大街上爆竹震天,白家府邸的高大铜门跟前,立着一位穿戴得体的妇人。妇人有着身孕,她本来牵着一个男孩,现在她松开了男孩的手,正卖力挂着门旁的桃符。木质的桃符上漆了喜庆的大红色,洒着金粉的字迹书写着新年的祝福。
妇人身后的两个丫鬟十分担心,她们扶着有孕的妇人,不断地劝着:“少夫人,天气这么冷,这点事叫我们来做就好了。”
这位少夫人,便是白璟的妻子,孙兰芝。
“不懂事。”孙兰芝嗔道,“跟了我这么多年,还不知道我的习惯?”
其中一个丫鬟答道,“奴婢知道,少夫人每年必要亲自贴上桃符,给一年图个好兆头。可今年您正有孕,眼看就要到了临盆之日,若是有什么闪失,奴婢们如何跟大少爷交代呢。”
“放心,这就好了。”孙兰芝也不想让她们一直提心吊胆,便简单挂好了桃符,重新牵起了男孩的手,“敛敛,我们回去。”
小男孩立在原地,脚底下不想挪动,他伸出肉呼呼的小手指着长街上驶来的一辆马车,高声道:“娘!爹的马车!”
孙兰芝闻声停下脚步,果然看到数十步开外飞速驰来的马车,她有些疑惑,这时候白璟应该在宫里当差才对啊。
马车猛然停在了白府跟前,驾马的周老车夫拖着老身板跳下了马车,气喘吁吁地来到了孙兰芝面前。“少夫人!宫里头出事了!”
孙兰芝拳头一紧,她见马车里并没有她夫君的身影,额头不觉渗出了一层细汗。
“靖贵妃娘娘喝了大少爷的血药引子,不出两个时辰,就殁了!”
咔擦,就像晴天霹雳一般,孙兰芝只觉眼前一黑,小腹更是一阵紧缩。“啊!”她疼地喊了出来,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后仰去。
两个丫鬟连忙扶住了她,“少夫人?少夫人!?”
男孩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家里有了坏事,好大一桩坏事,他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娘!我要娘!”
老周赶紧抱起了孩子,又吩咐着两个丫鬟,“快扶少夫人进屋去!”
几个人艰难地回到正堂里头,白家顿时乱成了一团。很快,白老爷白实文也穿好衣服来到了正堂,“老周,怎么回事,把你知道的细细说给我!”
白实文是个精瘦却挺拔的老人,他一出现,正堂里的白家人这才安静了许多。
老周也并不了解详情,只把刚才跟孙兰芝说过的话又大致重复了一遍,“靖贵妃娘娘今晚本来好好的,但喝了咱们大少爷的血药引子之后,不出两个时辰就殁了!现在宫里正追究大少爷的罪行,估计很快就要发落到咱们白府来了!”
白实文气得猛砸了一下身前的茶案,茶杯被震得叮当作响,“人血怎么能做药引子!白璟他这是惹祸上身!”
白实谨总共有两子一女,次子白瑄,小女白珎。白瑄仅比白璟小四岁,也在太医院当差,现在他就在白府家里。白珎比较小,正是待字闺中的年纪,她大哥出了事,她闻声后也立刻跑来了正堂。
“爹,您消消气,当务之急是赶紧想个对策,怎么能周全大哥,周全咱们白家。”白瑄十分老练冷静,他试图安抚白实谨的情绪。
白实文心里清楚,白璟已然难保,他一定要确保白家其余人不受牵连。他知道这样想,对白璟太过残忍,可像白家这样的世家大族,根本顾虑不到每个人的安危。
孙兰芝强撑着靠在墙边,她满脸都是泪水,乞求着白老爷,“爹,您想想办法,救救白璟吧。”她的儿子白敛也靠在墙边,他看着自己母亲哭了,也无法遏制地嚎啕起来。白珎走到孙兰芝跟前,拉住了孙兰芝的手,劝道:“嫂嫂你别担心,肚子里的孩子要紧,大哥她不会有事的。”
白老爷叹了口气,又让老周备了车,带着白瑄向皇宫赶去。
与此同时,皇宫中也不得消停。靖贵妃骤然薨逝,皇帝龙颜大怒,已经下令叫人去太医院擒拿白璟。
白璟被两个禁卫一左一右押着身子,被逼着一步步向凝华殿走去。他的心情沉重极了,他揣度着,自己究竟还能活多久。都说太医院的差事不好当,怎么治病都是罪,稍有差池,脑袋咔嚓一声就掉了地。看来,他离这一刻,也不远了。
正路过太子东宫殿的时候,当朝太子慕安蓦然出现在三人跟前。
“你们两个先退下,我与罪臣白璟有话要说。”慕安伸出带着碧玉扳指的手,为两个近卫指出方向。
两个禁卫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本太子的话,你们也想违抗?”慕安抬高了声音,两个禁卫立刻退出了数十步开外。
白璟虽在朝中当太医院的差事,但皇帝和太子两个人的身体状况都只有他父亲一人经手,所以他和慕安并不相熟。现在慕安在路上拦下了他,真不知道会是什么事。
慕安带着白璟来到了僻静处,他直接了当地对白璟说道:“父皇面前,小王可以保你一命。只是,你也要为我做件事。”
白璟瞪圆了眼睛,他不知道慕安所谓何事,或许是比掉脑袋更加难过的什么刀山油锅。
慕安察觉到了他的不踏实,他低沉了眸色,直言道:“你很清楚,靖贵妃家世背景显赫,父皇只有把她的死都推到你的头上,才能免于朝廷动荡。你的死期就在眼前了。”
白璟也意识到了这些,他更感兴趣的是慕安还未说出的话。
“你身边的煎药宫女如玉,有了本王的孩子。本王决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孩子的存在,所以,本王会保你一命,从此,如玉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慕安说的轻松,就好像这个交易中他是高高在上的那个。
白璟略加思索一下,慕安是在两个月前刚刚被册立太子的,他又有两个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的皇弟,而且慕安还未册立太子妃,如果叫人知道慕安占有了宫女,那对慕安来说将是非常大的打击。宫女可是皇帝的女人啊。
思虑之后,白璟并未立刻答应,而是要求道:“白璟自身难保,能苟延一命十分万幸,还请太子也要照顾白家不受我的牵连。”
慕安见白璟死到临头还在讨价还价,顿时气得牙根痒痒,但他又发作不得,只得道:“你知道我若是想杀死如玉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我之所以不那么做,是不想造孽。太医院里,人人称道你的医德,所以,你应该最懂我这么做的原因。”
白璟依旧坚持,“白家不能有难。”
太子甩手而去,离去前留下一句:“凝华殿里,本王会保你。”
偌大的凝华殿已经张罗起了白帐白绸,靖贵妃的遗体就平放在她的寝榻之上,冰冷下去的身体旁依旧是重重的熏香味。
皇帝坐在正堂主位,太子慕安已经先一步赶到了凝华殿。
白璟噗通一声被人按着跪了下来,他伏在地面上,纹丝不动。
“罪臣白璟,求陛下赐死。”
“你一个人死,也不够祭奠朕的爱妃。”皇帝的声音冰冷,天威之下,在场的人都不由得打了寒颤。
“父皇,儿臣有话想说。”慕安插了一句。
皇帝默许,慕安继续道:“白家自我朝开国以来,世代就职太医院,医术精湛非旁人可比。如今白家出了一个废物白璟,也并非白家全家之过。”
“太子怎么看?”皇帝见慕安话中有话。
“儿臣认为,处罚白璟及其妻子即可。边关戊庸十分苦寒,戍边将士常常疾病缠身。儿臣以为,不如将他发配戊庸,便于为戍守边关的将士们看病,也算保卫我大慕朝廷,白璟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皇帝赞许地看着慕安,他万万没想到,慕安已经有了为天下考量的悟性。失去爱妃固然心痛,但皇帝也不是不识大体的人,他挪了挪身子,下旨道:“既然太子这么说了,就这么办吧。”
白璟从头至尾都伏在地上,当他听到皇帝松了口,这才放下心来,手心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攥满了汗。
白璟被押出皇宫的时候,煎药宫女如玉就守在皇宫门口。她小跑着跟在白璟和禁卫的身后,一道去了白府。
“罪臣白璟,罪臣之妻孙兰芝,罪臣之妾如玉,罪臣之子白敛,即刻发配戊庸——”悠长的声音响彻了整条朱雀大街,大街上的人家都隔着围墙听着热闹。
孙兰芝双手托着肚子,十分艰难地跨出了白府的大门。白珎扶着她,满脸都是泪水。孙兰芝反倒镇定了许多,最坏的打算都做过了,死亡她也都打算好了,只是她没预料到白璟为何有了小妾。
如玉怯怯的躲在白璟的身后,打量着孙兰芝。孙兰芝控制着情绪,她在安慰自己,白璟没有被赐死就是上天的恩赐了。她的手最后覆到刚刚挂好的桃符之上,自语了一句,“今年竟没了好的兆头。”
押着这一家的囚车扬尘而起,白璟最后对白珎道:“大哥不孝,不能当面拜别父亲,还请小妹代为转达。日后不知何时再见,大家各自珍重。”
白珎哭着点头,目送着囚车远去。
远方,戊庸。
【备注】
1)白珎,珎,zhen,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