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傍晚,白璟早早结束了望诊,携孙兰芝驱车前往郊外的驻军营,去找白芷。木香因为担心白芷,也跟着他们一道去了。
驻军营里,大大小小的帐篷星罗排列,不断有巡逻的卫兵在各个营帐间穿梭巡视。为了方便,赵子懿将白芷单独安排在了一个帐子里,离他很近。白芷已经将随身物品整理好了,用布包着,放在了一边。明天就是离开戊庸的日子了,她坐在榻边,心中滋味复杂难言。
正当她出神的时候,赵子懿身边的近卫荣康在帐外通报道,“白小姐,赵将军请您过去一趟。”
“知道了,我这就出来。”白芷深觉奇怪,之前赵子懿想找她都会亲自过来,还从未有过如此陌生而又正式的通传过。带着疑惑,她跟着荣康向赵子懿的营帐走去。
赵子懿所在的营帐十分气派,玄色的大帐高高耸立,帐门前又有两排士兵手握长矛守卫。白芷走上前,就有两个侍卫为她撑起了帐帘。这一瞬,白芷看到了同在帐中的白璟和孙兰芝,她惊愕地半张开口,许久才哽咽着唤出,“爹——娘——”
赵子懿摆了摆手,让营帐里的侍卫都退了出去,屋内就只剩下他们四个人。
孙兰芝立刻上前两步,将白芷揽在怀里,用力捶打着她的脊背,“你这个不懂事的孩子!你真是让娘操碎了心!”
“娘——是我的错,是我的错——”白芷不停地啜泣,任由母亲责骂和拍打。
白璟背着手,对白芷斩钉截铁道,“既知错,便跟我们回家。”
白芷立刻松了孙兰芝,她看向白璟,摇了摇头,一脸的哀求,“爹——不可以——我不能回家——”
因为白璟和孙兰芝自打进了营帐后,就拒绝坐下,所以出于尊重,赵子懿也恭敬地站在一旁。此刻,他看着白芷痛苦的样子,十分心疼。他走到这一家三口跟前,牵起白芷,又抬起衣襟,两个人一同缓缓跪了下去。
“白老爷、孙夫人。一直没有向两位请安问候,是子懿之错。要带走你们养育多年的女儿,是子懿之错。让你们为了白芷担忧焦虑,也是子懿之错。我无才无德,不敢奢求两位原谅。但请两位放心,我赵子懿对白芷之情,一片赤诚,日月可昭,绝不会让白芷受一点委屈。”赵子懿的目光十分笃定和诚恳,他一直注视着白璟,寻求肯定的答复。
白璟叹了口气,无奈道,“赵将军,你不会懂我们的担忧。”
是啊,赵子懿是不懂,对于家仇,他一无所知,但他却有一片赤子之心,“我会尽我所能,照顾白芷,护她安好,给她幸福。请两位成全。”
白芷见父亲依旧无动于衷,母亲也进退两难,深知不管赵子懿如何承诺,他们也很难会被打动。看来她真的要说出那件事了……白芷的心惶惶不定,她担心说出真相,母亲会支撑不住。可是,如果不这么办,赵子懿就永远得不到她父母的原谅,这包袱不该压在他的身上。
“娘——我能否借一步说话?”白芷先一步站起身来,孙兰芝应了,母女两人走得远了些。
白璟远远看着自己的女儿,猜不出她要和她娘说的是什么。片刻之后,他看到孙兰芝蓦然流下两行泪来。她的表情是那么的悲伤,悲伤中满是绝望,白芷对她究竟说了什么,白璟的心也不免提了起来。
听闻白芷被贼人玷污后的孙兰芝,整颗心都坠入了深渊,她发现除了静静流泪,对此竟一个字都说不出。她可怜的女儿身上发生了如此可怕的事情,她到现在才知情……她无奈,她懊恼,她自责,她深深的心疼!
“娘,如果我不能嫁给子懿,我也不会嫁给任何人。娘,我心已决,如果娘还坚持让我回家,我便跟您回家——”
“芷儿……”孙兰芝哪里还听得进去什么话,她只觉得胸腔都堵塞了住,喘不上气来,只一味的重复:“芷儿,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娘——”
出于耻辱和畏惧,白芷一直不敢跟母亲坦白真相,却不知原来坦白过后,她心中远比从前更加轻松。她伏在孙兰芝的肩上,轻轻道,“娘,不要悲伤,我现在很好,子懿他也一直待我很好。”
孙兰芝捧住了白芷的面庞,不住地摩挲女儿的脸颊,目光之专注,仿佛想把她的样子深深刻进心中一般。半晌,孙兰芝才松开白芷,她拭干了泪,伏在白芷的耳边叮嘱了一句。然后,缓缓走回白璟的身边,沉声道,“老爷,我们走吧。”
“夫人——”白璟愣住了,也有他不解的迷了。
孙兰芝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她走开两步后,又回身对赵子懿道,“我把白芷交给你了,你一定要好好待她。虽然她——”孙兰芝的嗓音卡住,平复了好久才继续说道,“我们不求你赵家三媒六聘,只求你能让她后半生踏实心安……”
赵子懿猜得出白芷对孙夫人说了些什么,他点了点头,意味深长的目光在告诉孙夫人,请她放心。白璟虽不知晓就里,但她知道孙兰芝一定有她的理由,如果不是出于极有力的理由,一个母亲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舍得下自己的女儿的。为了那个不知名的理由,他是不是也该放下他耿耿于怀的仇恨了。白璟沉重地望了白芷一眼,又微垂下头,叮嘱道,“照顾好自己。”
“爹,娘!”看着孙兰芝和白璟离开的背影,白芷忍不住向前冲去,她哭喊着,声嘶力竭。
孙兰芝做了一个手势,示意白芷不要跟出来,“这里是军营,我们白家人,不能失态。”
“娘——”
赵子懿将她牢牢抱在怀里,在她的耳边低语,安抚她的情绪。
“是我不孝——”白芷渐渐没了力气,她靠着赵子懿的胸膛,泪水冲刷下的视线愈加模糊。
一直焦急等在驻军营外的木香,看到白老爷和孙夫人走出来后,立刻跑上前去,“老爷,大小姐呢?她当真不回来了吗?”
孙兰芝没有答话,她完全陷在自己的情绪中了,木香看得出孙夫人的难过,她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小姐没了我,一个人去了京城后,谁来照顾她伺候她……”
“不行——”木香急的跺了跺脚,瘦弱的人却有异常大的力气了,“我想继续陪着大小姐……”
自言自语过后,木香不顾老爷和夫人,兀自向营中的方向奔了过去。唰唰,守在营地跟前的卫兵立刻掏出长矛,交叉着拦住了木香的去路。
“大小姐!求你带上木香吧!木香想跟你一起走……”她在营外高喊,惹得众人连连侧目。然而玄色的大帐十分遥远,里面的人根本听不到她的哀求。
孙兰芝劝她道,“木香,我们走吧,就算你再不能伺候芷儿了,我们白家也不会亏待你。”
“不……我不想和大小姐分开……”木香流下眼泪,从小到大,她都陪在白芷的身边,虽然她只是个丫鬟,但她私心里早已把白芷当做了亲人。她双手扶着交叉的长矛,铁质的长矛十分冰冷,她苦苦求着这些卫兵,“求求你们让我进去跟我的主子说句话吧,求求你们了……”
看到木香对白芷的一片忠心,孙兰芝又未忍住泪水,她立刻转身背对木香偷偷拭干了泪,“好了木香,我们该走了。”
“我不走,夫人,你和老爷先回去吧,我想留下来……我想跟大小姐去京城,我想要一直伺候她……”
见木香似乎是铁了心,孙兰芝不再劝她,又思及木香若是能跟在白芷身边,两人有个照应,木香又那么妥帖,倒是让她放下些许的担忧。
“这孩子是随我来的,劳烦大人们通融一下,让她进去见见我的女儿——”孙兰芝为木香说起了话。
一个卫兵正色道,“夫人,我知道您是赵将军的客人。然而明日整顿回京,所以上头有规矩,但凡有人要出入军营,都要获得批准。所以——不过,已经有人进去通传了。”
木香睁着泪汪汪的眼睛,尽是感激之情,“谢谢这位大哥,我可以等。”
孙兰芝见状,叮嘱了木香两句,就跟着白璟向马车走去。白璟一手握拳搁于身前,沉思了一会儿后,问向孙兰芝,“夫人,芷儿她对你说了什么?”
孙兰芝摇了摇头,她决定不让白璟知道,这样的悲伤和无奈只有她一个人受着就够了,而且白芷也表示并不希望让白璟知道。就让这件事,成为母女之间的秘密罢。
“这对芷儿来说,或许是比较好的结果——”这句话充满了迟疑和犹豫,因为前方的路吉凶未卜,孙兰芝将一切都赌给了天地。
白璟也沉默下来,他扶着孙兰芝上了马车,而后自己也坐上了马车。两个人像是约定好了一般,都没有回头向营帐再看过去,亦或者说,他们是在强迫自己割舍。
然而白璟和孙兰芝并不知道,在他们的身后,他们的女儿正远远地注视着他们,轻声道出了最后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