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姑娘。”他见她怔然,便低唤了一声,视线落在她所着的粗布孝衣之上,目光中深湛微凉。他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她一个人在承受,人去楼空的宅子里,白苏只剩下自己了。
久立伤骨,遇悲伤肺。不知为何,白苏的耳边一直回荡着他的这句话。
且不说空空如也的白府,就算是偌大的戊庸城里,都没有一个她可以依靠的肩膀了。孤单无助的现在,她看到慕云华,就像看到了黑暗中的一丝火光。她有些想如飞蛾一般,奋不顾身地扑到这团火光上,去寻找温暖,寻找慰藉。然而,清醒的现实却让她驻足。他并不是她的什么人,她的苦,还是要自己独吞。
看到白苏憔悴的面容上掠过一丝落寞的疏离,慕云华这才恍然自己的唐突。他心中一沉,斟酌许久后,缓缓开口道,“大哥走前叮嘱我照顾你,所以----”
白苏郑重其事地对慕云华行了一礼,“谢谢你们的关心。”
慕云华也低头回礼,一丝悄然之意弥漫心间,因为她只把他当成了一个前来吊唁的人。
白苏重新跪下,静默的守候在母亲的灵柩前,不再与慕云华说话。慕云华识礼,他退出了灵堂,在灵堂外遇上了半夏。
半夏泪眼汪汪,鼻尖也酸红着,一看便知是哭过一场。慕云华见庭院里只站着几个困得吊儿郎当的小厮,便问半夏道,“白家的人都去哪了?如今只有白苏在家吗?”
半夏含泪点头,声音也哽咽不已,“老爷夫人还有大公子他们出去办事了,大小姐又不在家,现在如玉姨娘突然这么一走----就只剩下我们小姐了----”半夏几欲哭了出来,她虽然是一个没有亲人的婢女,也知道人死后要经历小殓,停灵,大殓。她急的跺了跺脚,带着哭腔道,“现在家里除了青之,连个正经人都没有,大殓仪式该怎么办啊!我们小姐她一个人怎么撑的住啊!”
慕云华沉思了一下,而后道,“不要担心,我会留下来帮忙。”
半夏的眼中立刻流露出希望,她有些不敢相信地再度确认道,“公子你真的会留下来吗?会帮我们小姐吗?”
慕云华点了点头,轻声答道,“是。”语毕,他回身望了望白苏的剪影,心头刮过一阵风。他对候在一旁的小厮们说道,“你们先各自回去休息,明早寅时三刻都要来这里集合,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忙,大家务必准时。”
那些困得都快合上眼睛的小厮们立刻点了点头,不约而同地答应下来。这时候,他们并没有把慕云华当做外人,仿佛他的意思就是白老爷的意思一般。这时候,青之才从外面忙完回来,他手上提着两大袋剪好的纸钱。他对慕云华印象不多,所以见到院内出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后,他立刻上前询问,“请问阁下是?”
“在下慕云华。”
“哦,我听说过,您就是慕天华公子的弟弟吧。在下是白老爷的徒弟青之。”青之行了一礼,“如此深夜您还不辞辛劳过来,白家感激不尽。”
“无碍。”慕云华回礼,道,“白老爷他们不在,我决定留在这儿,处理事情也算多一个人的力量。”
青之立刻连连行礼道谢,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多谢慕公子,你愿意帮忙真是太好了。也谢过慕天华公子,还望二公子代为转达青之的谢意。”在青之的心里,他以为慕云华是因为他兄长慕天华的缘故,才会来白家帮忙。慕云华并未在意,他淡笑道,“我会转达。”
夜如许深,如许凉,寂静之中偶有稀疏的虫鸣。临近晚秋,蛩虫之声轻微凄怆,更为这个夜晚平添了许多惆怅。凌晨丑时,从昨夜起到现在,白苏已经跪了将近三个时辰,她实在有些撑不住了。可是,没有别人可以代她轮番守灵,家人都不在,她还要这样守三天三夜。青之已经劝过她几次,让她回房睡一会儿,都被白苏拒绝了。
“二小姐,孙夫人和如玉姨娘都是我的师母,现在如玉姨娘走了,我也应该为她守灵。你先休息一会儿,明天会有很多人登门吊唁,如此折腾下去,二小姐你会吃不消的。”青之伸手去扶白苏的肩膀,试图将她拉起来。
白苏摇头,瘦瘦的身子却充满了力量,她挣脱开青之的手,入了魔障一般地说道,“娘刚走,我必须要陪她。她的魂魄或许还在这屋子里,她或许还在看着我。我不能休息,我不在这里了娘会伤心的。”
“就算如玉姨娘的魂魄还在这个屋子徘徊,她也不会希望看到你如此消耗自己的身体。死者已矣,生者不能自艾。”青之长叹了一口气,又劝道。
白苏不再说话,青之见状,无奈之下,也只好跪在了软垫上,陪着白苏一起守灵。慕云华和半夏一直坐在堂外的廊下,也都没有入睡,等待着漫漫长夜的流逝。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白苏终于支撑不住,摇摇晃晃了几下后,瘫倒在地上。慕云华听到动静,立刻冲进灵堂,毫不迟疑地将白苏打横抱起,又对青之道,“青之兄弟别担心,我和半夏会照顾她。”
青之感激地点头,“我在这里守灵,二小姐醒来后,就劳烦慕公子劝她多休息了。”
慕云华将白苏抱出了灵堂,半夏跟在他的身后,一直轻唤着她的小姐。半夏六岁的时候,被白老爷从人贩子手里买回白家。因为她与白苏同岁,就被白老爷安排给白苏做了玩伴和侍女。十年过去了,半夏也算是见证了白家十年变化的人。这十年里,白家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药铺,发展成为戊庸数一数二的大药堂,这当中虽不乏波折,却从未出过今日这般的大事。如玉姨娘离去得如此突然,音容笑貌仿佛就在眼前,她的心尚且惶惶未定更何况白苏了。半夏忍着泪,凝视着瘫软在慕云华怀里的白苏,心疼之意备至。
慕云华将白苏放在了她的床榻上,而后识礼地退到了一边,等着半夏走上来为她打理好被褥。看着白苏的睡颜,慕云华想起曾经在客栈中的她,那时候的她也是这般惶然无助的感觉。慕云华收起视线,对半夏道,“我去熬些糖水来。”
半夏立刻阻拦住慕云华,“这怎么可以让公子去熬,还是我去吧,小姐这里就拜托公子守着了。”方才通过青之和慕云华的对话,半夏也是刚刚知道这个有过几面之缘的公子原来是慕天华的弟弟。她知道慕家的公子养尊处优,便也不好让慕云华亲自去熬糖水。慕云华却觉得他留在白苏的闺房有些不妥,所以坚持去熬糖水,哪知道半夏动作奇快,话音刚落,她就一溜烟跑出了房间。慕云华只得留了下来。
他坐在距离白苏床榻较远的圈椅上,扶着额安静休息。
突然,床榻那边传来了白苏嘤嘤的哭声,慕云华立刻起身靠近,看到她的脸上布满了泪水。她似乎陷入了悲伤的梦中,不安笼罩着她,吞噬着她,她不断地流泪,却难以清醒过来。
“白姑娘----”他试探着唤了唤她的名字,却丝毫没有缓解她梦中的不安。
慕云华思忖了一下,犹豫过后,他换了个称呼,又轻声唤出,“苏儿----”
这声轻唤,对沉浮在梦中不能自拔的白苏来说,简直就如母亲的絮语。她的母亲又回来了,“娘----娘,不要走----不要丢下我----”她开始呓语,开始含含糊糊的低喃,梦里她在央求着母亲别走。慕云华从怀间掏出方帕,为她拭干了泪水。温柔的触感让白苏浑身一震,她梦到如玉就坐在她的床前,慈祥和蔼地注视着她,为她擦干眼泪。她梦到如玉对她说,好女儿,不要哭,娘不走。
白苏渐渐安静了下来,她享受着母亲的关爱。有母亲陪伴,仿佛一切不安都消散了,她觉得十分踏实。
慕云华见她不再哭了,便收了手。哪知道这个动作彻底伤到了白苏。
轻柔的触感不见了,母亲就要离开了,不可以,不可以,白苏猛地拽住了母亲的手,母亲不可以走,她绝对不会放手!
他的右手被白苏突如其来地握住,慕云华只觉得后颈一僵,浑身像是掠过了一阵绵长的战栗,他的面庞不能自已地发烫起来。白苏紧紧握着“母亲”的手,将它拉至自己的侧靥,轻轻靠了上去。
“不要走----不可以走----”
慕云华就着她的力道,没有挣脱,但愿这样可以让她安睡。果然,白苏不再折腾了,她的心像是落了地,很快就响起了安然平稳的呼吸声。
这时候,半夏端着糖水,小心翼翼地推门进来。绕过屏风后,她看到白苏和慕云华两个人竟然如此亲密,不禁大吃一惊。然而,她又转念一想,似乎又想的通了。怪不得那晚白苏非要留她卧谈,又支支吾吾的聊了那么多感情的事情。原来,她的二小姐真正看上的,是慕二公子!也怪不得她会对慕天华的事情如此纠结,这不明摆着的,她是为了弟弟才要拒绝哥哥,这换了谁都觉得难办啊。半夏唏嘘不已,她感叹着慕云华和白苏这对儿苦命鸳鸯,人前装的就像陌生人一般,也只有在独处的这一刻才能放下顾虑了。出于如上想法,半夏蹑手蹑脚地搁下糖水后,又安安静静地退出了房间。
长夜,就这样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不知道只看了内容提要的读者们会不会以为这章有什么【此处消音】的场面~
感谢读者【迟绯色】和【】!!!一直以来坚持你们坚持逐章留评撒花,是我很大的动力!新人小虾米谢谢你们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