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亥时,已是夜深人静,街上的行人散去了许多,只剩下一些小商贩在收摊。两位男子从赵府中推门而出,他们一边聊着,一边朝着曲池的方向走了过去。
白苏的猜想没错,她所看到的金色门庭,的确就是肃远侯赵策的府邸。而这两位低声交谈着的男子,就是赵策传见的陈、陆两位先生。
“先生”二字自然是尊称,这两位都比赵策年轻许多,赵策之所以如此称呼他们,是因为他们是赵策的心腹智囊。准确的说,年纪稍长一些的陈先生是心腹,年纪轻些的陆先生是智囊。
赵策能屹立朝中不倒,不止因为他具有见风使舵的本事,更重要的是,他很擅长招揽能人,为他出谋划策。
“陈某在肃远侯身边多年,也未曾听闻他如此称赞过哪个人。陆弟,你的本事一定不小吧。”
这位陈姓人士名为陈原,自廿岁起就追随在肃远侯身边,如今已有十年了。他很会做人,八面玲珑,对赵策尽心尽力,也深得赵策信任。而这位名唤陆桓(huan,二声)的后生就不同了,他刚入赵府不久,完全称不上是心腹。
面对陈原的赞许,陆桓谦逊道,“陆某只是浅知星象罢了。”
“欸,你知道我不是指这点。方才在府内,先生一番言谈,候主似乎十分满意。”
陆桓沉默下来,他为赵策提出的建议其实十分简单,一则召其子赵子懿回朝任职,一则稳住其女赵宁在后宫的地位。召儿子回京,目的很简单,想让皇帝减轻对赵家的怀疑,就必须要让赵家的独子呆在皇帝身边。只要能让皇帝暂时打消疑虑,达到缓兵之计的效果,赵宁才有足够的时间坐稳后宫。
陆桓肯定,这个办法赵策和陈原一定早就想到了,只不过是在等他开口罢了。他是赵策的新幕僚,一言一行都备受观察。为了立足,别人懒得说的他得说,别人不能说的他也得说。
两个人你来我往地谈着,不经意间,他们已经沿着曲池的堤岸走出了好远。入夜已深,陈原告辞而去,陆桓则独自留在了湖边。
沉睡的湖水幽幽静静,在星星点点的河灯缀饰下,仿若另一片夜空。
倏然间,风渐渐大了起来,凛凛的吹过湖面,吹透了陆桓的衣襟。他觉得有些冷了,正想离开之际,却瞧见一枚河灯歪歪扭扭地朝着湖岸飘了过来。
那河灯卡在了嶙峋的石缝里,不得动弹。
都说河灯载着憧憬,河灯的主人一定不想看到他的憧憬就这么停在了绝路上。如此想着,陆桓便蹲下身去,探出手,轻轻将河灯拨了开。轻盈的河灯霎时就沿着水波的方向,打着转飘走了。
事了,他禁不住暗想,自己何时竟信了这些东西。
不过,有时候,那些被自己看作不经意的行为,往往就是冥冥中的指引……
太医院甄选的日子终于到来,白苏一大清早就赶到了太医院门前。她并没有让半夏和吉祥跟着,若有他们陪在身边,她担心自己会紧张。
太医院的大门还未打开,白苏只是望着红门上的牌匾,就忍不住热泪盈眶了。这是父亲任职过的地方,父亲的梦想,白家的梦想,都写在这方牌匾之上。千里万里的跋涉,她总算是站在这扇门跟前了。门后的世界是那么神秘,她兴奋又忐忑着。
随着时光的流逝,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了太医院前,白苏环望着这些同样前来参加甄选的人,莫名紧张起来。今日是外教习的甄选,针对普通平民及医官子弟中的学习者。然而,白苏放眼望去,似乎只看到了络绎不绝的医官子弟。除了她之外,平民打扮的人简直少之又少。
这时候,一个身形魁梧的男人向她靠了上来。出于女人的本能,白苏退后了一步,这男子见状,忍不住捧腹笑了出来。
“兄弟,你怕什么?”
白苏有些反感此人的无礼,她正了正身子,不再看向他。
那人来了劲儿,又凑上前一点,不过他倒是放缓了语气,也礼貌了起来,“在下薛守逸,敢问阁下尊名?”
既然他这么主动介绍自己了,白苏也不好不理人。她面向他,简单答道:“白苏。”
“阁下也是来参加甄选的?”薛守逸转了转眼珠,上下打量了白苏一番。
白苏点点头,不置言语。
薛守逸又客气了起来,“在下也是前来参加甄选的,幸会幸会。祝白公子顺利入选。”
莫非是自己太看重第一印象?白苏总觉得此人的礼貌和微笑之后,一定没那么单纯。
果然不出她所料,白苏刚谢过他的祝福,薛守逸就开口道,“一会儿白公子从甄选出来后,将试题说给我听听呗。不需要太详细,点一点关键词汇就好。”
原来是想从她的口中套题,白苏吃了一惊。她还以为前来参加甄选的人必定会对自己的医术有足够信心,至少为人应该端正。这样钻空子的人,如何成为称职的医者?
为了搪塞此人,尽早将他打发走,白苏假意答应了下来。薛守逸见目的达到,便鞠了一躬,笑呵呵地离开了。
“兄弟,千万不要泄题给他。”
一个提醒的声音蓦然响起,白苏循声望去,只见一位明眸灿然的年轻男子就站在距她不远的地方。想来方才她和薛守逸的话,都被这男子听了进去。
方走了一个求题的,这就来了一个偷听的。白苏只点头作谢,没再多言。
下一刻,她突然觉得这人有些眼熟,疑虑之下,她又多看了他一眼。那男子眉目弯着,笑容轻淡,只听得他道,“小兄弟,你记起我了?”
哦!白苏恍然过来,这不就是前阵子在酒楼遇到的郎中么!
那人见白苏缓过神来,便主动上前抱拳道,“在下姓白,名決。”
“在下白苏。”白苏也抱拳回礼,大概是因为眼前的人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她突然觉得抱拳这个动作确实飒爽。
“阁下也姓白?原是本家,幸会幸会。”白決瞧见了白苏手中握着的郡官印结,又道,“原来白兄也是从医之人,当日实在是我唐突了。如果我知道白兄懂医,是万万不会将你推至一边的。”
白苏忍不住笑了,“无碍无碍,我只晓得皮毛罢了。”
一番寒暄过后,白苏见他谈吐非凡,似是出自大户人家,想来会知道很多她所不知道的事情。于是,她斟酌着问道,“白兄,在下有个疑问。若是过了三轮甄选,会被分到御药司吗?”
“御药司?”白決摇了摇头,如实答道,“短时间内不会,日后会不会,还要看自己的造化。”
“如此——”白苏沉思了起来。她只知道御药司才是宫廷御医的候命之地,也是唯一能接触到内宫的部门。看来她不能一蹴而就了,白苏暗暗叹气。
白決生长在医药世家,对太医院的情况简直了如指掌。他见白苏似乎不甚了解,便细致地为她讲道,“太医院下设五个部门,你所说的御药司,是副使及其以上职位的医者候命之地。其余四个部门分别为至密间,储药司,提举司和惠民司。至密间,是存放皇亲国戚病簿的地方,尤以皇帝的病簿最为机密,普通医官尚且不能靠近,我们更不能靠近。储药司,是存药,点药,取药之地,也是外官提药看病之地。提举司,顾名思义,是考核医者,辨验药材,训诲弟子之地。惠民司并不在此处,而是设在西侧外城,主要负责监测疫病,为百姓发药。如果顺利进入教习,我们大部分时间都会呆在储药司和提举司。”
这番话包含了太多新鲜又陌生的内容,白苏听得如痴如醉。她那什么都想知道的好奇心又来了,也顾不上才与白決相识,就立刻追问道,“那太医院的医官呢?他们都是什么等级,又如何分工?”
白決也没有任何保留,他又道,“太医院设长官提点一名,位至正二品。左右副提点两名,位至正三品。各司设左右院使,左右副使以及院判多名。副使及其以上为内庭皇亲治病,院判则为百官治病。此外,还有一个特殊的职位,叫做管勾,管勾负责培养新的医官。如果你能顺利进入教习,他们就是教习师父。其余的人为御医及医士,医士又分为上士和下士。”
白決停下话音,他估计白苏应该也没有听清多少,不过无碍,等她入了太医院后,慢慢就会了解这些。
白苏连连谢过,她不免暗自佩服起白決。眼前的男子,看上去年纪轻轻,应该和她相差不多,竟然将太医院的设置掌握得如此通透。想必他的医术也一定十分高超。
白苏忍不住多想了一层,他既然姓白,会不会就是白府的人?
揣测间,一位医官走了出来,众人聚集到一起,依次将印结交了上去。
甄选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