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选开始后,参考者要按着姓氏顺序,依次进去面考。白苏和白決同姓,两人便是前后。白苏在前,她进去的时候,白決可以候在门外。所以屋内说些什么,白決都能听见。
甄选共分三轮,第一轮考核医典,第二轮考核诊脉,第三轮考核针灸。一般情况下,第一轮医典算是平安环节,只要是有备而来,都会顺利通过。第二轮诊脉就会淘汰掉大部分人。进入第三轮后,多半看现场发挥的能力和运气。毕竟准确掌握针灸的人不多,第三轮考核的目的也只是测试应选者是否是可造就的人才。
轮到白苏了,她深吸了一口气,让她略有局促的并不是即将到来的考试,而是太医院这个氛围。只要再上前几步,她就会跨过红漆院门,进入太医院的领地。那里的每一个角落,都会有父亲白璟的身影。今天,她总算是感受到了自己和白璟之间的牵系有多深。她不想认别人做父,什么皇帝什么公主,统统和她无关。
“祝好。”白決停下脚步,他已不能在上前。
身后传来温和的声音,白苏的思绪才猛然抽回。她以最快的速度找回了参试的状态,又转身对着白決莞尔道,“多谢。”
这个笑容让白決微怔一下,他刚才一见到白苏,就觉得这位小兄弟模样秀气。如今这个微笑,更让白決感到一丝莫名其妙。他尴尬地挠挠头,心道,自己是怎么了,怎么会揣度起一个男人的笑容了?
屋内,白苏已经在医官的安排下坐定,她淡定自若地迎着对面三位考官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白苏?来自西郡?”坐在中间的那位医官率先开口,他的手中握着白苏递交上去的郡官印结。
戊庸是西郡管辖的小县。白苏点头答道,“是。”
“简单说说理血的方子。”
白苏静默了片刻,而后答道,“血病主要包含血虚,血热,血瘀以及出血。血虚宜补血,多用甘草、白术、附子、阿胶、黄芩入药。血热宜凉血,多用荷叶、艾叶、柏叶、地黄、茜草、栀子、大黄等入药。血瘀宜活血,多用五灵脂,炒蒲黄,以黄酒或醋冲服。出血则多用生地黄,小蓟,滑石,木通,藕节,当归,灸甘草等。”
白苏的回答如此流利又有条不紊,好像医书就摆在她面前,她只是照着念一般。不止在场的三位医官惊呆了,连候在门外的白決都被她震住了。此题一出,白決也有构思答案,他却认为自己的答案远不如白苏的全面细致。这个秀气的小兄弟竟然如此不简单!
三位医官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办。其实,早在白苏进来之前,他们就商量好了,第一轮就淘汰掉这个来自偏远西郡的年轻小伙子。按照他们的经验,除却京城的医官子弟,平民百姓里很少有人能进入教习,更别提来自穷乡僻壤的平民了。与其让他继续留着耽误工夫,不如在第一环节就挑茬刷掉。
是白苏的表现让他们无可挑剔。
不过人总是不会轻易改变原有的计划,那个坐在中间的医官思索了一番,竟然破例加问了第二道题。
“肝主春,足厥阴少阳主治,其日甲乙,肝苦急,急食甘以缓之。这句话出自哪里,下一句又是什么?”
这!白決气愤地攥起了拳头,这些医官简直就是故意刁难人!他早就听说太医院有不收外地平民的默规,今日一见,他才确定这并不是传闻。屋内突然寂静下来,许久都没有传来任何声音,他忍不住为白苏捏了一把汗。
见白苏沉默,这些医官得意地笑了。他们心想,平民就是平民,恐怕连字都不识,只知道一点治病的法门罢了。
白苏握紧了拳头,她盯着三位医官,心中升起一团火焰。
他们凭什么这样侮辱她,别人一道题就过,为什么到她这儿就不行了。她和外面的所有人一样,都是医者,而且,她也未必就比别人差!
就在三位医官准备收起印结,递还给白苏的时候,白苏才突然开口,“肝主春,足厥阴少阳主治,其日甲乙,肝苦急,急食甘以缓之。心主夏,手少阴太阳主治,其日丙丁,心苦缓,急食酸以收之。脾主长夏,足太阴阳明主治,其日戊己,脾苦湿,急食苦以燥之。肺主秋,手太阴阳明主治,其日庚辛,肺苦气上逆,急食苦以泄之。肾主冬,足少阴太阳主治,其日壬癸,肾苦燥,急食辛以润之,开腠理,致津液,通气也。”
他们要她接下句,那她就干脆将整个一段都接了下来。
医官们愕然了,一个个呆若木鸡,他们感受到了眼前这个后生身上的倔强。
白苏定定地望着他们,最后吐出几字,“以上,出自《黄帝内经》藏气法时论。”
白決重重地靠在了墙上,方才他比白苏还要紧张,现在他比医官还要惊讶。他彻底折服了,他开始感叹,以医术精湛绝伦而自居的白家,在医典方面,恐怕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眼前这个年轻人!
然而,白苏越是表现出如此让人瞠目结舌的积累,这些医官就越加不服气。如果考不倒这个让他们鄙视的外地平民,他们的脸面往哪儿放!
既然古籍上的东西难不倒这个人,那出些她根本接触不到的东西,总该可以了。那个坐在正中的医官思忖了一下,破天荒地问出了第三道题。
“简单说说我朝太医院的人员设置。”语毕,那医官忍不住得意的笑了,他就不信了,外地平民会知道这些细节,这可不是医典上能查到的东西。
白決突然很庆幸他方才为白苏详细介绍了一遍太医院的情况,想来白苏能说出二三。不过他还是微有担心,毕竟他只说了一遍,这会儿过去,白苏可能也忘了不少。
然而,这对白苏来说却是三道题中最简单的一道了。
从小时候起,就经常有人夸她聪颖,可是她自己清楚,她不过是有过目不忘的本领罢了。因为记忆超群,她只要稍稍留心,就能记住事物的大概。若是十分用心,那便如刀刻石上,永不磨灭。
白決方才刚刚和她讲述了一番,她虽随意听了听,但因为时隔短暂,她便记得一清二楚。不过,既然这些医官让她简单说说,她便简单将白決的话重复了一遍,“太医院设长官提点一名,左右副提点两名。各司设左右院使,左右副使以及院判多名。下设管勾,其余的人为御医及医士,医士又分为上士和下士。”
医官们已经哑口无言。
这时候,一位大人掀开厚厚的门帘,走了进来。这三位医官没想到长官提点会在这时候出现,连忙起身鞠躬行礼,“见过薛大人。”
白苏也跟着站起身来,礼貌地行了一礼。
薛显皱起眉头,问道,“为什么问了这孩子这么多问题?你们在耗什么?!”
三个人都沉默不语,没有人敢说话。
“这孩子如此出色,若不是我现在出现,你们是想难为他直到他离开吗?”
三个人纷纷摇头,都没了刚才的牛气劲儿。
“如果连优秀的人才都不能吸纳,太医院如何存续?!你们这些世代医官子弟的作风,必须要改一改!”薛显十分愤怒,他挥了挥手,示意白苏出去,准备第二轮的面考。
白苏谢过,她片刻不想久留,匆匆离开了房间。
只是半柱香的工夫,白決却觉得像是过了两个时辰,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称赞白苏一番了。
白苏甫一出门,就长舒了一口气。她看到白決后,十分激动地感谢起来,“多亏白兄,否则我真的过不了这关了。真的好感谢你!”
“小事,小事。”被白苏这么一打岔,白決想说的话都堵在了嘴里。罢了,以后有的是机会和白苏切磋,不差这一时。他料定,这个精通医典到烂熟程度的小兄弟,一定可以顺利通过后面的两轮。
薛显还在里面训话,一时间也没人传白決进来。趁着白苏还未走开,白決立刻又提醒道,“小兄弟,一会儿出去千万不要把试题泄露给别人。如果让医官知道,你这一生都不能再进太医院了。”
白苏笑道,“你放心,我本就没有打算说给他。”
“那个薛守逸并非善主,他要你泄题也不是为了题目。每个人甄选所面对的题目都完全不同,他就算知道了你的题目也无济于事。他想进教习,易如反掌,让你泄题,只是拉你下水。”白決十分坦诚,这些话他本来不想说。白瑄叫他独善其身,他就不应该多管别人的闲事。可是,眼下这个小兄弟形单影只来到京城,不提醒他一下,实在有愧内心。
白苏心中咯噔一下,这才不过短短的一两个时辰,她竟然遇到了这么多试图阻拦她的人。前路如何艰险,她可想而知。
白苏不过是因为身份边缘低微而受到排挤。与她相比,白決的路其实更加艰难。那些属于薛家势力下的医官,一个个都擦亮了眼睛,死死地盯着白決。如果说白苏需要表现优异才能征服他人,那白決,就真的是要表现得完美。
两个人的太医院之路,就这样揪心揪肺地展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