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莞宁终于吃到了心心念念的鸡汤面。
鸡汤里面加了红枣,吃完面喝汤也甜滋滋的。
顾莞宁问:“那咱们大队算是检查完了吗?”
程砚洲:“不算。明天接着进山,往西面走。”
吃饭的时候,程砚洲把围着的灰色围巾摘下来,搭在椅背上让顾莞宁靠着。
围巾两头有毛线穗,顾莞宁抽两根拿在手里左捏捏右捏捏,“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县城?”
她常在程家吃饭肯定不能白吃,还是得买些东西还回去。
程砚洲看着她,“你着急?”
顾莞宁点头。
他嗓音含笑问:“着急把我们谈对象的事告诉你家人?”
顾莞宁:“……”
她抓一只馒头塞这人嘴里,恼羞成怒,“吃饭吧你!”
拿下馒头咬了一口,程砚洲道:“明天下山早,我去县城帮你寄信。”
顾莞宁眼睛一亮,忙站起来盛一碗鸡汤,满满一大碗捧到程砚洲跟前,殷勤道:“程营长你今天辛苦了,喝汤。”
声音甜丝丝的,像刚吃了蜜一样。
程砚洲:“……”
他试着说:“明天就没有肉丝面了。”
顾莞宁摆摆手,一副很好商量的样子,“我什么都行,不挑食的。”
不吃葱不吃蒜不吃姜不爱吃肥肉……
程砚洲默默啃馒头。
好像也不爱吃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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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查组的干事在前进大队休息一晚,第二天又继续上山。
昨天在山上碰到野猪,今天大家都格外小心。知道越往深处走越不安全,检查组的干事最后在半山腰处折返,至少这地方以下没有发现任何私田。
而且这片山林的树木也没有滥砍滥伐的现象,尤其是几十年以上的大树,一路上来几乎没有看到粗壮的木头桩子。
能第一个交保证书的大队果然是有底气在。
觑着检查组干事露出满意的表情,程长顺在心里长舒一口气。这次检查来得措手不及,但挨过去好处也大,他琢磨着,今年公社的先进得落到他们前进大队头上。
上午起床后,顾莞宁找出压在箱子底下的信,都是之前被退回来的,等程砚洲去县城再交给他。
冯大娘过来喊她去看杀猪。
昨晚就杀了一只让紧着买肉的社员先分了,那头还有三只没杀。
赵红英和柴瑞云也换了一斤,十多个工分比直接在肉铺买便宜很多,还不要票。
舍不得一顿吃完,赵红英炸了碗猪油渣,油渣和猪油留着炒菜能吃很长时间。
套上大衣帽子和围巾,顾莞宁跟冯秀芝和大石头三个孩子去了大队部。
三个孩子在前头蹦蹦跳跳。
冯秀芝说:“过会儿收购站的干事得来大队,山上打的猪他们收三分之一,年猪交一半,剩下才是咱们社员的。”
桂花婶子身为大队长媳妇儿,队里啥样的大场合基本上都能看到她。她这会儿正指挥着社员们烧水杀猪,还得一边盯着各家报数。
社员要换的肉得事先统计好,留下够斤数的肉之后,剩下的都要卖给收购站。卖的钱入大队部的账本,年末按账给社员分钱。
冯秀芝过去报数,“要两只猪蹄,一斤肥肉,两斤五花肉跟一斤排骨。”
旁边的社员惊讶:“秀芝你要这么多?”
冯秀芝笑着道:“不只咱自家吃,我家严慧跟砚波那头也得送,再说老三好不容易回来趟不得吃好点?”
“也是。这猪是你家老三打的,他是不是还能要几斤?”
杨桂花立马道:“能拿。长顺进山前就说了,那边有几样小猎物,野鸡野兔你挑两只。”
冯秀芝:“那一样来一只。”
冯秀芝去报数的时候,顾莞宁带着三个孩子在外面看板报。
板报又换了两期,不过这期才换了一半。
上一期的主题是队小,这一期的主题是开私田,前后也就隔了不到一周。
顾莞宁揣了糖块,分给三个孩子,问大石头:“大石头你想念书嘛?”
大石头点头,“想。”
顾莞宁:“为什么想念书?”
她心想,大石头虽然数学学得一塌糊涂,但是保不齐喜欢文科,以后是个拿笔杆子的料。
大石头含着糖,果断道:“娘说学好了有肉吃!”
顾莞宁:“……”
好吧,当她没问。
继续欣赏板报,顾莞宁忽然一阵不自在,老觉得有人在看自己,而且态度不怎么友善。
莫非又是徐文理和郑妙琴?
视线在人群中晃一圈,她也没有看到眼熟的知青,红英姐说知青院昨天就换了肉。
扯扯围巾遮住脸,顾莞宁心里一阵嘀咕,她跟本地的社员也没有过矛盾,应该不至于有人对她有敌意。
报完数,挑了两只肥嘟嘟的野兔野鸡,拿草绳绑好拎着,冯秀芝出来找顾莞宁和孩子。
“行了,下午再来拿肉。中午炖只兔子,再炖个猪肉粉条,莞宁在家吃啊!”
顾莞宁挺不好意思,“我天天在大娘家吃,是不是得交粮食才合适?”
早猜到顾莞宁憋不住要说,冯秀芝道:“你跟老三商量,他前几天就把你要吃的粮给了家里。”
顾莞宁:“?!”
冯秀芝又说:“就是说好的三十斤粮食,上回去县城买了十斤。”
在程家吃过午饭,顾莞宁躺在炕上休息,脑海中思绪繁杂。
程砚洲怎么不跟自己说呢?
**
半下午时候,进山的人回来。
检查小组的干事又挑了几家的自留地检查。
挑中了程砚洲大伯程长山家。
程长山家还没有分家,按照人头有两亩多七厘自留地,出事前往旁边扩了至少三分,昨天平了五分。
好好的庄稼都拔了,那头新平的地松松垮垮一瞧就知道不一样。
干事量过之后明显不足两亩。
知道社员们都怕出事所以才这样,小干事皱了皱眉,好声好气道:“该是多大就是多大,咱们讲究一个实事求是。老叔你家自留地应该是两亩不足一分,回头您把多平的地耕出来。”
“咱们领导的意思是,开私田绝对不能饶过,但也不能矫枉过正。这次检查也是为了提醒大家,挖国家墙角就是在跟所有人民做对,是没有好下场的!”
程长山脸色讪讪的,一直在跟前赔笑。
程砚洲家的自留地就在他大伯家旁边,小干事一并给检查了,也嘱咐把平了的地再开出来。
下山后,程砚洲就匆忙往家去。
推门进来,没看到顾莞宁,他问:“娘,家里没人来吗?”
东头正屋冯秀芝推开窗户,白翻到头顶去了,“你直接问莞宁还怕娘笑话你?”
程砚洲不吭声。
冯秀芝没好气道:“你就不晓得吱个声?”
程砚洲:“直接问您肯定笑话。”
冯秀芝:“……”她气冲冲出来,叉腰,“娘笑话笑话不成啊?你还能掉块肉?”
程砚洲径直去厨房,“过会儿去县城,娘你看家里缺什么要买。”
“缺什么?”冯秀芝冷笑一声,“我看家里就你缺心眼。”
程砚洲不听不听,用肉汤泡了几个馒头吃下去,去后院洗把脸就出门去找顾莞宁。
听见敲门声,顾莞宁过去开门,“你回来了?”
程砚洲:“嗯,马上去县城。”
“哦对了,我去拿信!”顾莞宁转身回屋,抱着一沓信出来。
程砚洲沉默:“……”
他问:“都要寄?”
五封信是不同的收信人,但是寄这么多确实不大合适,顾莞宁挑了一封,“就寄这个吧。”
程砚洲拿过信封来看,收信人:顾则慎。
“这是?”
顾莞宁把人拉进来,小声道:“我二舅舅。”
也是顾鹤庭他爸。
程砚洲瞬间做出了判断,也是他二舅。收好信,程砚洲问:“需要带什么吗?”
顾莞宁犹豫着,摇摇头,“不用带了,过几天去县城我再买。”
天色渐晚,程砚洲要早去早回,留下句:“晚上去我爹娘家吃饭。”
转身他就要走。
顾莞宁抓住他的围巾,“你等等!”
程砚洲立马站好,目光灼灼盯着顾莞宁看。上次要他等,小知青送了他条围巾。
顾莞宁:“……”
她怎么瞧着程砚洲有事情要说,“你有什么事情要说吗?”顾莞宁问。
程砚洲摇头,“没有。”
奇奇怪怪,那她问:“你把……把我谢你的十斤粮食给了大娘,说是我的口粮。”
程砚洲点头,“是。”
顾莞宁紧抿着嘴角,“那是我为了感谢你救我的粮食,是你的东西,你该自己留着。”
程砚洲蹙眉不悦:“我救了你,你是我对象,我救我对象不需要感谢。”
顾莞宁:“……”
“可我没见过给对象吃这么多粮食的。”
她认为程砚洲不该这么做,她们现在只是对象关系。
揉揉她的头发,程砚洲道:“等我回来再说。”
顾莞宁只好松开围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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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程砚洲在想刚才的话。
他知道小知青的意思,但他不想分得那么清楚。
赶在邮局关门前,程砚洲把信寄出去,想了想又拨出去一个电话。
“接阳市林场。”
今天董建业值夜班,上一班的同事有事,他早早吃过饭便来接班。
电话响起,他放下水杯,“喂!”
程砚洲:“建业?”
电话那头传来声音,准确地喊出自己的名字,董建业愣了一秒,回想起来,“老三?”
程砚洲:“是我。”
“你咋打电话,有事?”董建业不会以为程砚洲找自己只是为了叙旧。
天快黑了,程砚洲快速道:“我听指导员说你转业去了市郊的林场,想托你打听个人。”
董建业表情一肃,“谁?”
程砚洲:“姓顾,叫顾则慎,他是不是在你们那儿?”
董建业几乎没有反应,立马说道:“有这个人。老三你认识?”
程砚洲:“有人托我打听,她给这人寄了几次信都被退回来。”
端起搪瓷缸子抿了口水,董建业道:“这个人挺有名,一家子是打京市来的,室里有个干事专盯着他们几个的东西拦。”
被下放到林场改造的坏分子,如果外面有亲人寄东西,只要是正常的吃穿用一般都会给过。有干事克扣属于克扣,三五次怎么也能收到一次。
程砚洲直接道:“有封信最近过去,你帮着传一下。”
董建业毫不犹豫应下,“成。但是信寄来我得拆开瞅瞅,万一有什么不合规的也不能传。”
“你还有啥话,我一块帮着转达。”
程砚洲想了想,说道:“你就说寄信的是一个女同志,姓程,打海市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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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都黑透了。
在程家吃完饭,顾莞宁回来后直接洗漱休息。
屋里没有点蜡烛,赵红英和柴瑞云上工一天回来,累得沾枕头就睡。
顾莞宁也昏昏欲睡。
直到外面响起敲门声。
顾莞宁一个弹坐起来,拦住要下炕的赵红英,“我去开门。”
赵红英了然,“是程营长?”
顾莞宁抿着嘴角点头。
套了件毛衣出去。
门打开,手里就被塞了个又热又凉还特别软的东西。
顾莞宁心里毛毛的,又不敢扔。
“桃子。”程砚洲道。
他来得急,没带手电筒,天一黑整个大队就跟着黑,到处没有一点光亮。
顾莞宁用力睁大眼睛,才看清楚手里东西的轮廓,再闻闻味道。
确实是桃子。
顾莞宁抬头,“你买的?”
“嗯。恰好碰到。”程砚洲脱下大衣,裹在她身上,“又穿这么少?”
顾莞宁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她这不是急着出来见人么?
眯着眼瞅了瞅眼前的人,顾莞宁道:“该说粮食的事了。”
“我不能白吃你的。”
程砚洲将大衣的两只袖子绑在小知青身前,回道:“给对象吃不叫白吃。”
突然,程砚洲抬手摸了摸戴着的灰色围巾,他正色问:“这围巾,是你还我的?”
顾莞宁摇头,“你怎么能那么说呢?”
“你也说了你是我对象,对象给的怎么能叫还?那叫送!”
“你送我一条,我送你一条。”
“不过这条是女式围巾,改天碰到我给你买一条男士的。”
程砚洲:“……”
说那么多也是还的那条蓝色围巾。
程砚洲妥协一步:“那我不要你送我粮食,我想要别的。”
顾莞宁歪头想,“也行。”
她问:“你想要什么?”
程砚洲倾身,侧脸对着小知青,“我想我对象亲我。”
顾莞宁脑海一瞬间炸开,她后退几步,黑暗中脸颊通红发烫,“我我……你……你不能这样!”
程砚洲步步紧逼,“为什么不能?”
顾莞宁说不出来。
“粮食也……也要换吃的。”
程砚洲盯着她,“我不介意。”
手摸在门上,顾莞宁转身要逃跑,腰间却被大力圈住,整个人腾空。
顾莞宁怕高。
下意识就抱紧眼前的人。
转眼间,两人换位。
程砚洲堵住门,牢牢挡在门口。
两手环着他的脖颈,顾莞宁闭着眼缩在程砚洲胸前,手里的桃子被摁出几个小窝。
程砚洲托着顾莞宁的腰,“睁眼。”
顾莞宁回神,缓缓睁开眼,张嘴对着他的胳膊咬过去,“吓死我了!”
程砚洲倒抽一口冷气,“嘶——”
顾莞宁松口,瞪着这人。
程砚洲放下她,“真吓到了?”
顾莞宁点头,“你太吓人了。”
她以为自己要被打。
程砚洲:“?”
她心虚地瞥了瞥程砚洲的胳膊,“我真咬疼了吗?”
“没有。你才多大力。”程砚洲让开门,“你回去休息吧。”
顾莞宁没动。
她捧着桃子咬了一口,咬完才问:“桃子洗过吗?”
程砚洲:“……洗过。”
吃了半个桃子缓了缓心跳,顾莞宁大步站到门槛上,扶着门清清嗓子,“程砚洲你过来。”
程砚洲听话上前。
顾莞宁看看自己脚下,再看看眼前程砚洲的下巴。
沉默了。
她好像站在门槛上都没有他高。
明明她也不低。
顾莞宁又啃了口桃子,“你多高?”
程砚洲回:“上一年体检,一百八十九公分。”
顾莞宁:“……”
“你低一点。”
程砚洲不明所以,微微弯腰,也靠近了些顾莞宁。
顾莞宁深吸一口气,闭着速在程砚洲嘴角贴一下,然后迅速转身跳下门槛,再把门一关。
“我要休息,程砚洲你……你也回吧。”
程砚洲愣在原地。
嘴角留下了可疑的水渍。
他抬手到一半,又放下。
抬手一半,又放下。
几次来回。
他问:“我能预支下面两个月的吗?”
门后的顾莞宁:“……”
得寸进尺。
她捂着滚烫的脸颊,摇头道:“不行!”
程砚洲:“那青菜肉丝面?”
顾莞宁:“我给了粮的。”
程砚洲:“啧!”
“桃子呢?”
桃子被顾莞宁啃得只剩一个桃核。
她装傻:“什么桃子?我没见过,不清楚,不知道。”
“我要休息,不跟你说了。”
**
第二天。
顾莞宁没敢去程家。
她不去,程砚洲就来找她。
程砚洲端着青菜肉丝面上门。
顾莞宁闷头把人带进来,面条吸溜了一口又一口,却吃到一半就吃不下了。
那么老大的碗,碗口有她两个半脸那么大。
她虽然吃得多,也只是跟一般女同志比较,实际上大石头吃得比她都多。
“我留着晚上吃。”
顾莞宁放下筷子,飞快瞥一眼对面的程砚洲又收回视线。
程砚洲掏出手绢来,伸长胳膊给小知青擦嘴角。
“晚上吃热乎的。”
顾莞宁不赞同,“不能浪费粮食。”
程砚洲点头,“好吧。我帮你吃。”
说着,在她没反应过来之前,程砚洲不知道从哪掏出一双油纸包着的筷子。
顾莞宁:“?!”
她被套路了!
程砚洲,心机鬼!
她抱胸,气呼呼道:“我不喜欢别人吃我的剩饭。”
程砚洲把筷子装回去。
“可是晚上家里烧排骨。”他神情苦恼,“糖醋排骨。”
顾莞宁眼睛一亮。
程砚洲收起筷子,“你不去吃,我娘就改炖猪蹄,可惜了。”
顾莞宁推了推面碗,“别人是别人,你是我对象,不一样。”
这话他爱听,程砚洲又掏出筷子来,端过碗三两口就把汤和面吃完。
吃完他问:“昨天进山摘了山楂回来,想不想吃糖葫芦?”
顾莞宁:“!”
可恶!
程砚洲怎么知道她喜欢吃什么?!
“去。”顾莞宁端着下巴,一本正经道:“我去是为了大石头和丽丽他们好。”
“小孩子吃太多甜的容易坏牙,我是大人,我不用怕。”
程砚洲憋着笑,“好。”
揣上习题和课本,还有杏脯,顾莞宁跟程砚洲去吃糖葫芦。
看着她欢笑的眉眼,程砚洲又道:“地窖里有上年的梨子,可以做几只糖梨,想不想吃?”
顾莞宁重重点头,“好吃吗?”
忍不住捏捏她红扑扑的脸颊,程砚洲:“比糖山楂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