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查组离开后,大队又恢复了正常生活。
只是队小依旧没开学。
赵红英去问过大队长,程长顺一边抽烟一边挠头,发愁得都出了白头发。
“检查组的干事说让咱先缓缓,他们跟上头的领导报一声,也让我这几天勤去公社打听,保不齐这事还有的变卦。”
“赵知青你着急,我也着急。倒是队小养猪不提,咱说好的这学期学费一毛钱就一毛钱,就算不养猪这学期也不变了。你跟你程妹子琢磨琢磨,要不干脆复课接着教?”
赵红英正是来说这事的,立马答应下来。
复课之后没两天,知青试讲又接着之前的安排继续。
顾莞宁和柴瑞云都在靠后的一批。
柴瑞云讲国文,她讲算术。
知青大多选的都是国文,跟算术比起来,国文课本上一篇文章能说一整天。单单是解释其中一段话,探究中心思想和主题就能把一节课占得满满当当。
而算术,难不成让学生干巴数一节课的数吗?
就是手脚都用上那也才二十个数。
所以几天下来加上顾莞宁也就八个知青,这八个知青还是琢磨着另辟蹊径才选算术。
但顾莞宁是有备而来。
试讲当天,她一早就起来打扮,衬衫加棉裙,帆布鞋加黑裤子,还梳了两只麻花辫。
她本来想松松把头发束在后头的,但是赵红英见了说这样不好,出去会让别人说道。
还是马尾辫稳妥,大家都这样梳。
外面程砚洲等着。
见顾莞宁出来,他:“……”
为什么比相亲穿得还好看?
程砚洲心里吃味。
把早就准备好的大衣展开,裹在顾莞宁身上,程砚洲嘱咐:“到了教室再脱,外面冷。”
“如果我们两个结婚,你是随军还是留在前进大队?”
程砚洲忍不住问。
顾莞宁:“……”
她算是发现了,每天,每一天,程砚洲都要各种旁敲侧击嘱咐她、暗示她、提醒她。
真是锲而不舍。
顾莞宁抱着课本走在前面,“再说。”
**
正是上工的时间,队小外头没什么人,只有几个来听课和试讲的知青。
教室后面坐着队里的两个干部,还有几个德高望重的长辈,再就是赵红英和另一个本队的社员老师。
顾莞宁深吸一口气,捧着课本和习题走上讲台。
她准备得充分,受伤休假没事就翻课本,还出了那么厚一摞习题册,从前往后挨个题讲,完全没有那种不知道该讲什么的顾虑。
有前头的知青打底,学生至少会数数,顾莞宁先带学生复习一遍,开始讲加减法。
每讲一段就出一道题,干巴讲‘3+4’学生们不愿意学,可是讲‘三个鸡蛋加五个鸡蛋’就能调动学生的积极性。
这年头谁都缺口吃的,不止学生们听得入神,就连评委也觉得津津有味。
一堂课下来,那一摞的习题顾莞宁才讲了不到三页。
外头的知青也不得不佩服,顾莞宁是真的准备了很多,再加上她先前给队小出的主意,九成九一个老师的名额就是她的了。
那可不,除了赵红英不好说太满,当场几个评委听完课就拍板定下顾莞宁来当算术老师。
隔得老远,赵红英狠狠给顾莞宁竖了两个大拇指。
从教室出来,迎面就被大衣裹住,顾莞宁扒拉开衣服,眉眼俏丽,“我们明天去县城吧?”
拿过她手里的书本,程砚洲点头,“顺便去二姐家吃饭,她怀孕了,月份大不好来回颠簸。”
想起几次见到程严慧的大肚子,顾莞宁问:“几个月了?”
两人往回走,程砚洲牵着她,“七个月还是八个月,快要生了。”
顾莞宁有些紧张,“那我需要带什么礼物吗?”
程砚洲偏头看她一眼,淡淡道:“小侄女更想要她舅妈的礼物。”
顾莞宁:“……”
“哦,那兰嫂子给孩子准备了什么?”
程砚洲停下,捏捏顾莞宁的脸颊,“不能让着我点?”
顾莞宁推开他的手,面无表情看着他:“我会转告大娘的。”
程砚洲立马恢复正经,“那就不用了。我娘整天忙东忙西,我们俩就不给她添麻烦了。”
顾莞宁偏头,“哼!”
假正经。
程砚洲转移话题,“庆祝你当上队小老师,待会儿想吃什么?”
顾莞宁沉吟半晌,“我想吃上次那个菜卷,白菜油渣馅儿的,还想喝小米粥,加红枣的小米粥。”
程砚洲轻笑,“好。”
他又问:“晚上呢?”
顾莞宁盯着脚尖,犹豫:“还没想好。”
**
中午吃菜卷喝小米粥。
顾莞宁第一次吃到冯大娘做的菜卷时简直惊为天人,哪怕是白菜馅儿的都比肉包子好吃。
这次还添了油渣,就更好吃了。
刚好前几天换了不少五花肉,省着的人家都是熬成猪油和油渣,炒菜做饭的时候放一点点,小小一碗能吃到年前去。
下午,大队部外头的墙上张贴了老师录取的最后名单。
除顾莞宁外,还有知青院一个男知青一个女知青。
名单已成定局,柴瑞云趴在炕上一脸生无可恋。咋说也准备了那么长时间呢,最后没有自己的名字怎么可能不难受?
顾莞宁递给她一块肉脯,“吃块肉安慰一下。”
柴瑞云塞进嘴里,“唉!”
顾莞宁摸摸她的头,“等下一年招生,班级多了说不定还要招老师。”
柴瑞云眼里冒出光,紧接着又灭掉,“可是队小都不能养猪了,估计也没社员肯再把孩子送去念书。”
赵红英推门进来,“往好处想。上头也没把话说死,再说咱大队也让检查组检查过,丁点毛病没有。估计就是现在公社事多,一时半会儿耽误了。”
继前进大队后,检查组又接连去了其他大队,整个县城几十上百个大队挨个检查,果然又查出来几个。
只是没有白河大队那么严重,蓄私田上百亩实在太过分。
红旗公社本公社,除了前进大队还查了建业大队和李家庄大队,毛病不少,却没有发现开私田。
大队长程长顺跟李家庄大队的大队长关系不错,之前去过这个大队招生。确定队小能养猪以后,李家庄大队的李队长还过来问过收不收学生。
老师名单确定下来,赵红英开始排课。
将近九十名学生分成三个班,五个老师,其中三个国文两个算术,排起课表也不难。
暂时顾莞宁还没课,第二天跟程砚洲一起去县城。
两人先奔邮局打电话。
程砚洲有些紧张,“我需要说话吗?”
等接线员接电话的间隙,顾莞宁看着他,“应该,要的吧。”
程砚洲迟疑,“自我介绍?”
“唔,等等。”电话接通,顾莞宁赶紧放到耳边听,“大姨。”
听到顾莞宁的声音,顾怡文表情顿时松快起来,“小晚,我是大姨,你在那边咋样?你二哥寄的东西收到没?”
顾莞宁点头,“都收到了,他寄了好多包裹。我在这边都好。”
“大姨你还好吗?”
顾怡文笑着道:“家里头还是老样子呗。前阵子你来电话是瑞珠接的,后来你朋友那个叫瑞云的知青打来是瑞华接的,好不容易才轮到大姨。”
寒暄完,顾莞宁结结巴巴说:“那个,大姨,我有件事跟您说。”
顾怡文:“你说,大姨仔细听着。”
顾莞宁怎么想怎么心虚,“大姨,我我……我找了个对象,在前进大队。”
顾怡文好长一阵没眨眼,“小晚你说啥?”
顾莞宁瞥一眼时间,小声道:“我找了个对象。”
顾怡文腾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谁找对象?在哪儿,在那边的大队?”
“小晚,你是不是叫人骗了?!”
顾怡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她抖着手话筒都差点拿不住。
“小晚别怕,大姨立马叫你二哥去那边找你!你千万保护好自己,先跟他们周旋,别答应知道吗?!”
听声音不对,顾莞宁忙道:“不是的,大姨我没被骗,您先坐下,别着急。”
顾怡文昏头转向,跌坐回沙发上。
顾莞宁解释,“我没被骗。大姨你听我说……”
顾莞宁把程砚洲几次救下自己的事情简单讲述一遍,电话那头的顾怡文越听越心就越凉。
“你……你那阵子没给家里打电话,是落水了在养病?”
“前几天你跟你朋友从知青院搬出来,还让你朋友跟家里打电话报信,是因为在山上被流氓堵了,崴了脚不能动!”
“莞宁,这么大事你怎么不跟大姨说呢?!”
顾莞宁握着话筒,“我怕说了,您担心。”
“你不说我才更不放心!”顾怡文红着眼眶,抬手抹了抹眼泪,“不行,你不能在那地方待了。大姨想办法给你找份工作,你回海市,马上就回。”
顾莞宁有些无措。
能回城当然好,可是她才刚跟程砚洲确定关系,还不到半个月就要抛弃他?
“可是……”
顾怡文语气梆硬,“没什么可是!”
怕伤到顾莞宁,顾怡文缓和了语气,“大姨知道你去下乡是为了找你外公,可是北三省那么多林场,你一个小姑娘怎么找?”
顾莞宁抿紧嘴角。
不只是为了找人。
因为寄宿在周家,大姨和大姨父和周老爷子老太太的关系越发冷淡。
因为临近毕业,大姨父动用关系为她拿到大学名额,冷板凳都坐得岌岌可危。
表姐表哥都留在海市没有下乡,如果她再留下,大姨和大姨父的处境会更难。
顾莞宁小声道:“那个,大姨,他就在旁边。”
顾怡文的声音戛然而止,过了好半天,才小小声问:“你找的对象?”
顾莞宁:“是他。”
程砚洲清清嗓子,示意顾莞宁把话筒给他。
顾莞宁连忙塞到他手里。
程砚洲:“大姨好。”
顾怡文:“?!”
你他祖宗的叫我什么?
“你是?”顾怡文明知故问。
程砚洲声音沉稳,“我是莞宁的对象,我叫程砚洲。”
跟程砚洲说话时顾怡文不像之前那样激动,顾莞宁伸着耳朵去听,都听不到话筒漏音。
她干脆踮着脚,去够程砚洲手里的话筒。
程砚洲倾身,两人一只耳朵分一边。
顾怡文那边接着问:“你多大年纪了?什么工作?”
程砚洲回答:“今年二十五,在部队当兵。”
顾怡文动作一顿,“二十五?你都没结过婚?也没找过几个对象?”
程砚洲:“……都没有。”
顾怡文不信。
如果是真的她更担心,这年纪都没对象没结婚,指不定身体哪里有毛病。
瞧她们家小晚孤身一人,年纪小又好骗,一骗一个准。
顾怡文:“你在哪当兵,什么职位?”
程砚洲:“在阳市当兵,目前是营长。”
顾怡文挑眉,“哟!那可巧了,我们小晚她二哥也在阳市当兵,也是营长。我就直说,你救了我家小晚我感谢你。但我不放心小晚跟你处对象,回头我叫她二哥去你们那儿,让他跟你讲。”
挂掉电话,三块二毛电话费。
顾莞宁交钱的时候一脸肉疼。
“我掏?”程砚洲已经在摸兜里的钱了,被顾莞宁大义凛然地拒绝,“不行!这是我打的电话!”
离开邮局,顾莞宁问:“我大姨跟你说了什么?”
程砚洲:“你刚才没听见?”
顾莞宁摇头,“没听清楚。”
“大姨对我好像不满意。”程砚洲苦恼,“她还说,叫你二哥过来见我。”
顾莞宁瞪圆眼睛,“我二哥?他要来?”
程砚洲:“嗯。大姨说二哥也在阳市当兵,跟我一样是个营长。”
顾莞宁更震惊了,“顾鹤庭在当兵?还在阳市?”
脚步一顿,程砚洲扭头问:“顾鹤庭?”
顾莞宁蔫蔫儿点头,“嗯。”她抬眸,看着程砚洲,“你不会认识他吧?”
程砚洲摇头,“不认识,没听过这个名字。”顿了顿,他又说:“也可能认识。”
顾莞宁抱着他的胳膊晃晃,“你别跟他认识。小时候他经常欺负我,扯我辫子,还扔我发卡,还抢我好吃的。”
程砚洲拧眉,听起来这个二哥好像不怎么样,他点头,“好,我不跟他认识。”
“那他要来,会不会不同意我们两个的事?”
程砚洲比较担心这一点。
顾莞宁歪头想想,低下脑袋鼓着脸颊不开心,“可能,他巴不得我跟你一起呢。”
把她嫁出去顾鹤庭才高兴呢。
戳戳她的脸颊,程砚洲:“不开心?”
顾莞宁摇头,她翘起一只脚,“我脚疼。”
程砚洲蹲下来,“我背你。”
慢吞吞爬上他的后背,顾莞宁的声音闷闷不乐,“还去照相吗?”
她今天特意打扮了一下。
擦了雪花膏,编了麦穗辫。
程砚洲:“去。”
他想跟顾莞宁照相。
照相馆很少有客人来。
两人到的时候,老师傅直接搬出机器来,指挥他们站在跟前。
为了今天照相,程砚洲特意穿了衬衫,军绿色的衬衫,版型挺阔,显出他高大的身形。
顾莞宁依旧是裙子和衬衫,为了拍照好看,还把裙摆下的裤子挽到膝盖处。
结果她忘记里面还套了毛裤……
一张双人照片。
两人隔着有些距离,近却不够近。
老师傅摁下快门的瞬间,程砚洲微垂视线,落在身侧的顾莞宁身上。
小心翼翼。
一张照片一块钱,加洗一张五毛。
双人照之后,顾莞宁单独照了一张。
快门摁下的一刻,她条件反射比剪刀手。两根手指放在脸颊旁边,傻乎乎的。
照完她就后悔了。
看到程砚洲偷笑,她跺脚,“程砚洲你不许笑!”
程砚洲尽力压着嘴角,“我没笑,你看错了。”
顾莞宁:“……”你肩膀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