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
灌掉一碗姜汤,程砚洲问:“有你二哥在阳市,你真不愿意去?”
顾莞宁:“……”
这反应也太迟钝了,她托腮正看着程砚洲,问:“我真不愿意去,你怎么办?难不成你要申请调去南省?”
听见这话,程砚洲突然皱眉,突然像是想到什么,笑着看她:“都在考虑去不去阳市,这么说你同意跟我结婚了?”
顾莞宁愣住一秒,严肃强调:“假如,假如!”
程砚洲点头,“看你的意见。”
家里没人,程砚洲进厨房做饭,下工的哨声响了三声,冯秀芝和杨碧兰急吼吼冲进来。
见着顾莞宁冯秀芝忙问:“大夫咋说?”
程砚洲走到厨房门口,说道:“开了几张方子,明天我去抓药。”
顾莞宁给上工的两人倒水。
“哦,没啥大事吧?”冯秀芝接过搪瓷缸子仰头咕咚咕咚灌了半缸水,一抹嘴,“家里有熬药的罐子,明天我搬出来刷刷。”
说完,冯秀芝冲程砚洲摆摆手,“你接着做饭。”然后一屁股坐到顾莞宁旁边。
顾莞宁一看立马挺直腰板,洗耳恭听。
她嗅到了八卦的气息。
冯秀芝一脸神秘兮兮地说:“那个郑妙琴跟赵卫进定亲,你猜赵家给了多少彩礼?”
听见这话,杨碧兰想起外头的传言,连忙灌了几口水压压惊,妈呀,赵有庆可真舍得。
顾莞宁试着猜了个数字,“一百?”
“少了!”冯秀芝摆手。
顾莞宁大胆点,“三百!”
她记忆中,海市的彩礼和嫁妆也就这个数字了。
冯秀芝撇嘴,耸着鼻子摇头,“不止呢!五百!”她张开手掌,一副不敢置信的语气,“五百!”
“我的老天爷哎,你说这老多钱都能在城里买份工作了。”
顾莞宁震惊问道:“五百块钱能买份工作吗?”
冯秀芝点头,“能啊,但是得有门路才行。”
那看来自己还真不是一般的有钱,脑海中盘算了下自己的存款,顾莞宁得出这个结论。
杨碧兰忍不住小声道:“果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那个郑知青瞧着也不是什么好同志,离了咱们前进大队还能更安生。”
就是这彩礼钱给的实在吓人,杨碧兰旁敲侧击,“莞宁,到时候你跟老三结婚你估摸着多少彩礼合适?”
闻言冯秀芝立马白她一眼,你觉得你一个分了家的大嫂问这个合适吗?
杨碧兰讪笑两声,埋头继续喝水。
她也是忍不住,郑妙琴都能要五百块钱彩礼,老三对象可比郑妙琴好太多,那可不得比五百块钱还多?
但是那么多彩礼,可一下就把她跟朱晓慧两个妯娌都压下去了。
不清楚杨碧兰的心思,顾莞宁下意识在心里拒绝,她才不要那么高调。再说五百块钱彩礼,那她也得还五百块钱,自己可就那么点存款,不想瞎祸祸。
倒是顾莞宁好奇另一件事,“大娘,大队长工资很高吗?”
赵卫进他爹能一下拿出五百块钱给儿子娶媳妇儿,有这钱买份工作改头换面成城里人不香吗?
“也就二十来块钱,并一些钱票啥的,不挣啥。”冯秀芝道。
顾莞宁就更好奇了,“那赵卫进家里哪来的这么多钱?”
五百块呢。
杨碧兰压低了声音说:“我也是听说的,赵卫进他爷也就是赵有庆他爹以前是南河县某个大地主家的长工,解放那会儿赵家带人把那地主家抄了。那地主祖上是旧朝的大王爷,传下来的好东西可太多,谁见都眼红,你说赵家能不趁机摸两件?”
“娘你说是不是?”杨碧兰又问冯秀芝。
冯秀芝点头,“是有人这么传。”
这边觉得不可思议的同时,知青院也炸开了锅,都不敢相信那个赵卫进竟然给了郑妙琴五百块钱彩礼?
那可是五百块钱!
郑妙琴还没有搬去丰收大队,听说那边的知青点比前进大队还不如。
过于震惊,以致于有阵子没跟郑妙琴交流的知青们都按捺不住好奇心把她团团围住。
“郑知青,赵卫进真的给了你五百块钱彩礼?”
“可真舍得,那这彩礼郑知青你嫁过去是自己拿,还是当陪嫁啊?”
郑妙琴端着矜持的笑容。
上一次像现在这样被所有人关注羡慕,她不记得有多久了。
隔着人群,郑妙琴的目光落在徐文理身上。
他还是那样温和有礼,嘴角带笑,偏头专注地和另一个女知青在说话。
郑妙琴心头忽然就涌上不甘。
其实她一直都不甘心,只是从没像现在这刻一样,不甘到了极点。
凭什么她就得嫁给赵卫进那样的人?
她不愿意,她打从心底里就不愿意。
赵卫进随随便便将她一个人抛在县城大街上头也不回,根本就没把自己放在眼里,要不是……赵卫进甚至都不愿意拿五百块钱的彩礼。
而徐文理呢,只是别人一句话他就弃自己而去,他也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程继昌也是,不声不响就跟别的女同志说了亲。
凭什么?
她郑妙琴到底哪里不好?
这些人,这些人一个个都不把她放在眼里,郑妙琴忽然笑了。
她不好过,这些人也别想好过。
“到时候我结婚,大家一定要去吃席。喜宴有鱼有肉,大家去了放开肚子吃就行。”
“徐知青,你也要去啊!”郑妙琴探头看向人群外,笑吟吟喊徐文理,“徐知青有时间吧?”
徐文理嘴角的笑意淡了些,他点头,“我跟大家一起。”
最好郑妙琴别搞什么幺蛾子。
**
大夫开的第一张方子,抓成药两天喝一顿。
熟知顾莞宁本性,程砚洲特地选择她下午没有课的这一天。
放学来到程家吃午饭,刚走到门口顾莞宁脸上的欢喜一僵,继而消散。
这浓郁的药‘香’味。
顾莞宁下意识后退。
程砚洲早有准备,揽着她的腰把人抱起来,直接抱进院子里,再把门栓插上,断了她逃跑的可能。
“听话,你不是爱吃奶糖么,吃完药给你两颗。”
顾莞宁颤颤巍巍伸出两根手指,“两颗?”
攥住她的手,程砚洲问:“我哪次骗过你,说是两颗就两颗,表现好多加一颗。”
顾莞宁闭上眼,胳膊一挥,表情义无反顾,“把本姑娘的药碗端上来吧!”
程砚洲:“……”
他心里不禁怀疑,这丫头会乖乖吃药?
结果还真是,黑乎乎的药汁端上来,都不用程砚洲费口舌劝,顾莞宁深呼吸两下给自己打气,捏着鼻子就给灌下去了。
等她喝完,程砚洲立马塞给她一颗奶糖。
顾莞宁捂着嘴,半天才把那股恶心压下去,再抬头睫毛上挂着泪珠。
“下回我想吃红糖块。”
奶糖根本压不住那个味道。
程砚洲倒杯水给她,“好,下次吃红糖。”
“今天蒸了菜卷,吃完饭回去睡一觉,晚上我给你送饭。”
顾莞宁弱弱点头,“我觉得山楂也可以。”
“山楂不行。”程砚洲拒绝,“大夫写的方子上说了,山楂解药性。”
顾莞宁坐得笔直,她现在还不能动,一动就反胃,“那好吧。”
下午没有课,顾莞宁一觉睡到黑天。
那个药好像真的有用,一觉醒来她感觉身体暖融融的。
之前只有发烧的时候才有这种感觉。
听见动静,程砚洲敲了敲窗户,“小晚,开窗,裹好大衣。”
顾莞宁打开窗户,外头天还有光亮。她向院里看一圈,院门开着半扇,门口好像有赵红英和柴瑞云在。
程砚洲主动解释,“问过她们俩才进来的。”他拿过一旁的饭盒打开,“萝卜肉渣馅的盒子,米粥在隔壁温着,我去给你端。”
萝卜干是冯秀芝自个晒的,加了肉渣特别香。
顾莞宁迫不及待捧起来咬了一口,不那么烫但是温和,正适合下嘴。
米粥是小米粥,什么都不加也好喝。
吃饭的时候程砚洲说了个好消息,“今天大队长去公社,问化肥的事情顺便又催了催队小养猪,书记回复,咱们这个建议本身就符合规定,不存在先前允许现在就不许,照常养。”
顾莞宁突然就胃口大增,吃了两个馅饼,然后掰着指头算了算,抬头跟程砚洲说:“等我拿到第一个月的工资,我就请你吃饭。”
“你现在就开始想,至少想三个……不,五个菜!”
程砚洲收拾饭盒,闻言挑眉,“这么大方?”
“嗯!”顾莞宁点头,“在饭店吃两个菜,然后打包三个菜回来跟大娘一起吃。”
“今天怎么这么爽快,都不用我哄就把药喝了。”程砚洲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明明之前那么抗拒。
垫在窗台上,顾莞宁双手托腮,“我身体不好,吃药才能治病,这个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别人穿两件薄衫的天气她要穿一整套的棉衣才觉得暖和,这本来就不正常。
喝药是为自己好,就是太难喝了。
程砚洲心想,小知青看着漂亮娇气,其实很能吃苦。
外面说话的声音传进来,像是在说郑妙琴。
五百块钱的彩礼不管在乡下大队还是城里都是个天价,可以预想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社员们口中的谈资。
“郑妙琴跟赵卫进结婚,我想去看看。”顾莞宁说。
“我陪你。”靠近些,程砚洲问:“你想报仇?”
轻点两下脑袋,顾莞宁也凑近,表情严肃,小声道:“我打听过,徐文理那天也去,他们两个互相写过很多情诗。你说我要是把那些诗散落出去,徐文理和郑妙琴都会没面子,赵卫进是不是也以为自己戴了绿帽子?”
这样一来,赵卫进那样的人对郑妙琴不可能毫无芥蒂,说不定还会恨上徐文理。
赵卫进可比她狠。
盯着小知青认真的侧脸,程砚洲抬手敲一下她的额头,“我觉得不可行。”
捂着额头,顾莞宁委屈地盯着他,“为什么不行?”
“去吃席的都是乡下老百姓,看不懂那些酸诗,也根本不识字。”程砚洲一脸无奈地解释。
顾莞宁傻眼了。
这可是好不容易想出来的绝妙计策。
结果就……就,还没开始就宣判了死刑。
她垂头丧气,“那怎么办?”
“我觉得你什么都不用做。”程砚洲道:“赵卫进算计郑妙琴跟他结婚,你觉得郑妙琴心里愿意吗?”
顾莞宁蹙眉沉思,“不好说。”
“我也不清楚郑妙琴到底是更喜欢徐文理,还是更喜欢钱。”
徐文理虽然是京市来的知青,但他好像没什么钱,钱都用来买了书和衣服。
是的,还有衣服。
天知道徐文理一个大男人为什么买那么多衣服,还全是白衬衫黑裤子。
这个年代同个类型的衣服几乎都是一个版式,这就导致哪怕徐文理天天换衣服,不知情的如顾莞宁一度以为他就这一身。
在知青院时,顾莞宁一直比较关注徐文理和郑妙琴。
这俩人在一起的时候,郑妙琴会把碗里的肉挑给徐文理,会把偶尔吃一次的鸡蛋给徐文理,会把馒头分半个给徐文理……
总之,徐文理就像个……严谨点,他就是个吃软饭的。
程砚洲错愕一瞬,沉吟道:“总之,郑妙琴喜欢的不是赵卫进。”
顾莞宁一本正经点头,“有道理。”说完,她停顿两秒,挠头,发出疑问:“可是赵卫进不知道啊!这件事我们知道不算什么,重要的是让赵卫进知道,郑妙琴不喜欢他喜欢徐文理。”
这确实不好办。
要是赵麻子还在就好了,让他办事比较方便。
“那我找人散播一下郑妙琴和徐文理的关系。”抬手揉揉顾莞宁的头发,程砚洲道:“这些事情你就不要沾手了,安生养病,什么都不如你的身体重要。”
散播流言能让赵卫进心里有根刺也好,久而久之他就能发现郑妙琴心有所属。
顾莞宁点头,“好吧。那天我们两个空着肚子去,听说席上全是好菜,我要把赵家吃穷,走的时候还装饭盒里带走给郑妙琴丢脸。”
她跟郑妙琴同为前进大队的知青,论起来她还算郑妙琴半个娘家人呢。等去吃席的时候她再喊郑妙琴几声好姐姐,在别人眼里她可就是郑妙琴好姐妹了,她的一言一行代表的都是郑妙琴的脸面。
然而郑妙琴不需要脸面。
程砚洲实在不能忍住不笑,“好,再带上大石头,他吃得多。”
“还是不要了。”顾莞宁摆手,“我们给他带回来。摆席的人肯定多,他一个小孩子不安全。”
程砚洲很好说话,“都听你的。”
**
日子一天天过去,郑妙琴结婚前几天,去县城当临时工的程继昌回来了。
这天吃午饭,顾莞宁听冯秀芝说:“明个上午继昌他对象来咱大队,两家这就打算商量彩礼和陪嫁,婚期也顺便能定下。”
杨碧兰问:“娘那您是不是得在场说和?”
冯秀芝点头,“我得在场。那姑娘是我找来的,她家条件好,住在公社还是初中毕业,就是看继昌老实才答应的。”
听说程继昌的对象长得特别漂亮,早饭后顾莞宁拉着程砚洲非要去看。
“她头发好多好黑,那么长一截是不是能卖钱?”顾莞宁扒拉着院门往里瞧,脸上满是羡慕。
程砚洲:“……”
关注点在能不能卖钱吗?
不过他得承认小知青的眼光,卖给理发店应该有两块钱。
他为啥这么清楚?
他二姐也卖过头发,那次卖了两块二,转身就给家里添了斤肉。
“你的头发也好。”程砚洲发自内心的夸奖,摸着软软的,毛茸茸。
仰头看着他,顾莞宁呵呵一笑,“我那叫营养不良。”
发尾的颜色都有一截是浅黄色的。
程砚洲立马道:“听说吃黑芝麻对头发好,我给你买。”
里头,喝了媒人茶,接过杨桂花给的红包,冯秀芝小跑着出来,兴冲冲道:“成了!婚期定在下月,咱就等着吃席吧!”
顾莞宁问:“那要随多少礼?”
“你和老三不用,到时候跟老婆子一起过来吃席就成。”冯秀芝笑着说:“我是媒人,我也不用随礼。”
定好婚期,杨桂花又留了姑娘一家午饭。
饭后程继昌出门去送。
他对象叫姜小芸,两只辫子乌黑发亮,笑起来嘴角还有酒窝,说话的声音清朗爽利。
程继昌很满意。
“小芸,咱俩结婚,家里的事情都听你的,钱也给你。”程继昌结结巴巴说出这话,面红耳赤红到了耳朵根。
姜小芸抿着嘴角笑,她爹娘说程继昌憨傻,果然这人就是个憨的。
“大娘说咱俩一结婚就分家,分家以后咱住哪儿你有主意吗?是继续住你的屋子还是挑一块地基盖房?地基选哪里你看好了吗?”
姜小芸一连三问,直接把程继昌问得脑子都不敢转了。
程继昌:“我我我……我都都听你的……”
姜小芸噗嗤一声笑出来,“还没结婚呢你别都听我的,回头你问问大娘和程伯,把这事拿定个主意。”
程继昌点头,“好!我回去就问!”
走到村口,姜小芸爹娘就跟他说止步,程继昌偏又送了一截。那么不巧,多走这么一截就碰到了郑妙琴和送郑妙琴回大队的赵卫进。
看着并排走的程继昌和姜小芸,郑妙琴立马反应过来,那个梳着俩乌黑大辫子的就是程继昌在谈的对象。
她扯起嘴角冷笑一声。
刚想张嘴挑拨几句,余光瞥到赵卫进她皱着眉不甘心闭嘴。
这么些天她也看明白了,赵卫进根本就不是真心喜欢她。跟她定亲后,赵卫进还跟他们大队几个女知青暧昧,有一次她去找赵卫进,竟然看到赵卫进提着裤子从树林里头出来。
在赵卫进后面,紧接着又走出一名女知青。
郑妙琴愤怒,但比愤怒更多的是惊骇,看来传言说的没错,赵卫进逼迫女知青跟他发生关系。
眼睁睁看着程继昌送他对象离开,郑妙琴垂眸一言不发。
跟郑妙琴错身时,看到她身边站着的赵卫进,程继昌下意识睁大眼睛。
队里人说郑妙琴在跟赵卫进谈对象原来不是假的?
程继昌心中感受复杂。
他也不知道该同情谁,或许哪个人都不值得他同情。
转眼就是郑妙琴和赵卫进结婚那天。
一大早屋里三人就齐齐醒来,洗漱起床,简单吃了个早餐垫肚子。
柴瑞云紧紧裤腰带,“我要奔着把赵家吃垮,给郑妙琴丢脸的目的去吃席。”她看顾莞宁,“放心,肯定给你报仇。”
赵红英也是,把裤腰带勒紧,“吃席的时候再松。”
顾莞宁:“……”
该说不说,她们三个不愧是能成为好朋友的人。
脑回路都一个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