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头顶有光,那么在听到这句话后,顿时就暗下来。
顾莞宁没想到还有更过分的。
那好听的声音再次响起来时是如此的刺耳:“你二哥,就在北江省。”
顾莞宁:“……”
他还在说:“冰城营地到南河县就三天路程。”
顾莞宁把筷子放下。
程砚洲问:“你很怕他?”
挺怕的。
顾鹤庭讨厌她是一个原因,再主要她心虚。
“还好。”沉吟半晌,顾莞宁问:“他什么时候来?”
“就是这两天吧。”程砚洲默了默,又道:“知道我老家在南河县,指导员叫我去车站接应他。”
“我也给大姨打了通电话。”
顾莞宁沉默了,“大姨也叫你去接?”
“嗯。”程砚洲还想说什么,大门突然被推开,赵红英和柴瑞云急匆匆进来,看到程砚洲点点头。
这两天顾莞宁生病,程砚洲提前跟她们俩打过招呼,白天可能都在。
赵红英和柴瑞云急吼吼进屋,柴瑞云颤抖着声音跟顾莞宁说:“隔壁丰收大队又没了个知青!”
顾莞宁震惊:“什么?”
外面程砚洲也问:“怎么回事?”
顾莞宁干脆把窗户打开,裹紧棉被,才问:“红英姐瑞云姐发生了什么?”
赵红英也是听柴瑞云说的,她上午都在队小备课,回来的时候碰到柴瑞云一起往回走才听说的。
柴瑞云坐下,扯过自己的棉被来盖住,缓了缓才道:“这几天队里施肥,大队长问了专家的建议要化肥跟农家肥一起用,施完肥庄稼有些干,但是这阵子就前天晚上下了场雨。”
众人静静听着没有催促。
柴瑞云这会儿的脸色惨白,瞧着有些不对劲。
赵红英把自己棉被也给她披上。
柴瑞云抖了一下,“今年雨水少,上边也不让开渠,队里就安排大家去东边的河里挑水。”
“几个小组都被安排了挑水的工作,我也挑水,昨天挑了一天我现在胳膊还疼呢。”
“今天放假,我跟隔壁林大娘和马嫂子去水渠边挖野菜。下游丰收大队和李家庄大队突然闹起来。一个说刚下过雨想开渠,一个说什么也不让开,结果有社员偷摸挪开了石头,从河里头冲出来一具身体。”
顾莞宁一惊,“你是不是看见……了?”
柴瑞云呆呆点头,突然弯腰往一旁干呕。
赵红英赶紧倒了杯水送过来,抬手捋着柴瑞云的后背,安慰道:“没事了啊,都过去了。”
顾莞宁也伸出胳膊来,紧握着柴瑞云的手。
柴瑞云魂不守舍,午饭也没什么胃口,趴在炕上睡了一个下午。
程砚洲出去打探消息。
赵红英也从隔壁林大娘那里把事听了个七七八八。
“是失足落水啊。”顾莞宁松了半口气。
晚上程砚洲过来送饭,人没进来,赵红英去接了一趟,回屋里头说:“死的是个男知青。”
柴瑞云端坐在饭桌旁,睡了一个下午脸色恢复了不少,她问道:“昨天晚上队里放电影,是不是回大队的时候天黑没看路,才栽进河里了?”
又赶上下雨又赶上水库放水,黑咕隆咚爬不上来,也没别人瞧见。
坏事全赶到一起去了,倒霉催的。
摆上饭,赵红英也坐下来,“是吧。听说那个男知青已经结婚了,对象也是知青,还怀了孩子好像都五六个月了。”
顾莞宁忍不住为那个女同志担心,“那以后她怎么办?”
叹息着摇头,赵红英道:“这么大肚子也不能打掉孩子,只能生下来带着。”
本来知青赚自己那口饭都艰难,再带一个孩子就更难了,尤其还在丰收大队。
落水事件被定性为意外。
县城公安再是不愿意也得信。
一个结过婚的男知青应该没有什么理由值得被陷害。
**
这两天顾莞宁的二哥要来。
冯秀芝知道后激动地团团转,跟队里请假准备,一天三趟地往县城跑,见着好东西就买下来,就等顾鹤庭来好好招待。
从而能一举定下程砚洲和顾莞宁的婚期。
刚退烧来程家吃饭,顾莞宁就被冯秀芝拉住盘问:“莞宁,你二哥多大岁数了?结婚没?有对象没?他爱吃啥?有没有什么忌口?”
顾莞宁:“……”
好不容易从冯秀芝手下逃出来,她去找程砚洲,往外瞧一眼指挥程叔晒被褥的冯秀芝,忍不住问:“你回家探亲大娘也这么热情吗?”
沉默两秒,程砚洲缓缓开口,“我离家的时候我娘也没这么忙。”
这……
斟酌良久,顾莞宁安慰道:“这就能看出来,你是大娘的亲儿子。”
吃饭的时候,冯秀芝盘算着现在的准备还是不满意,“我还琢磨着买两条鞭炮呢。结果昨天过节去供销社一问,都叫丰收大队几个知青买了。”
程长河插嘴问:“知青买那玩意干啥?不能吃不能看。”
冯秀芝白了他一眼,“你那个脑子,不知道就吃你的吧!”塞了个馒头堵住程长河的嘴,冯秀芝道:“这不昨天没了个男知青么,人家好好相处了几年的同志,琢磨着要办个热闹的葬礼。”
情理之中,也就没人在意。
**
丰收大队。
意外死了一个知青,这几天都是葬礼,大队社员也过去凑热闹。
赵家空了大半。
郑妙琴有气无力地瘫在炕上。
从婚宴那天开始算,快六天了她只吃过一块窝窝头。
她不甘心……她不甘心……
早知道嫁给赵卫进过的是这样的日子,她还不如凑合跟了程继昌。
赵家的人根本就不讲理,不要脸。
说好给她的彩礼都被那群泼妇抢走,还有她带来的东西,她的衣服她的雪花膏她的钱,都被搜刮带走了。
连那件她穿在身上的的确良衬衫都没放过。
郑妙琴冲上去拦,却双拳难敌四手被摁在地上拳打脚踢,身上的衣服被扒了个一干二净。
“呸!”
“也不知道卫进看上她啥了,还拿那么好的布给她缝裤子,都脱下来给我脱下来!”
“这就是那个老值钱的的确良衬衫吧,改天宝凤跟徐知青结婚让她穿,有面儿!”
郑妙琴疼得眼里满是泪水。
听见这话她却只想笑,就赵宝凤那小鸡仔似的身材穿上这衬衫都得到膝盖,给谁看?
“笑什么笑?”
那个赵家媳妇儿狠狠一巴掌扇在郑妙琴嘴上,“得意个什么劲你个小贱人?”
“就看不上你们这些四处勾搭人的女知青!”
赵卫进娘抱了一堆东西过来,脸上得意:“都找着了,彩礼钱一分不少!”
“那这贱人的陪嫁呢?”
提到陪嫁赵卫进娘的脸色一变,杂眉倒竖,往地上唾了一口,“小贱人就五十几块陪嫁,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敢张口要五百彩礼?!”
屋里十几个妯娌眼神发狠,扭头对着郑妙琴又是一阵扭打。
“败家娘们儿!一进门就败家!”
“你那点子寒碜东西连席面不够买的,以后不许给我吃饭!”
看差不多了,赵卫进娘摆摆手,“行了,咱该去做饭了。我家有庆也说,这贱人不服管就先饿上阵子再说。”
一群人如蝗虫过境,带着郑妙琴的东西离开。
“说起来这个贱人也还有点用,要不是她给出主意,咱家宝凤还搭不上徐知青那好的男人呢?”
一墙之隔,站在窗户旁的徐文理瞳孔一缩。
郑妙琴……
**
郑妙琴捂着肚子,昨天又被赵卫进她娘狠狠踢了一脚,到现在都阵阵发疼。
“来人啊!”
郑妙琴哀声叫着。
“带我去看大夫!”
赵家没人,也听不到她的声音,哪怕有人听到也不想管。
“快带我去看大夫……”
郑妙琴的声音从原来的颐指气使变成低声下气,又变成苦苦哀求。
门终于被推开。
徐文理站在外面,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的笑容,笑意却不达眼底。
被那样的眼神盯着,郑妙琴忽然打了个哆嗦。
徐文理笑笑不说,抬手召来一人,“你进去吧,我帮你把风。”
来人是赵宝凤的胞兄赵卫兵。
赵卫兵生得人高马大,跟身材干瘪矮小的赵宝凤和赵卫进是两个极端。
他兴冲冲跑进来,把门一甩,两手就往下解裤腰带。
“好弟媳,让哥哥来疼你!”
郑妙琴眼神惊恐,张嘴高喊:“来人啊!赵卫进!来人啊!”
赵卫兵就那么看着她,也不生气也不害怕,似乎习以为常,“不会有人来的,弟媳。”
“卫进去找他相好了。”
听见屋里的动静,徐文理眼神中划过嘲讽和狠辣。
郑妙琴毁了他回城的机会,他也必不会让郑妙琴有好日子过。
**
没两天,估摸着顾鹤庭要到了。
程砚洲去大队部借了拖拉机,一大早就带顾莞宁去县城接人。
拖拉机刚开出大队,前面挡了一人。
老远顾莞宁就瞧见那人大着肚子,像是个孕妇。
那人冲车挥挥手。
让程砚洲停一下,顾莞宁扭头问:“大姐要搭车吗?”
“麻烦两位同志了。”那位大姐装备齐全,又是棉袄又是板凳,上了车以后就安静坐着不说话。
顾莞宁有意无意看了她几眼,出声问:“大姐是哪个大队的?”
陈爱敏笑了笑,“丰收大队,我是知青,叫陈爱敏。”
她回答时,重点强调了后半句。
“今天想去县城医院看大夫。”
顾莞宁立马紧张起来,“是肚子……不是,孩子不舒服吗?”
她看着陈爱敏的肚子有些担心。
乡下土路坑坑洼洼,拖拉机速度快,行驶起来异常颠簸。哪怕程砚洲刻意控制,顾莞宁都感觉不舒服。
陈爱敏点头,嘴角的笑意温和,“不是什么大毛病。”
拖拉机很快驶到县城,在县城口陈爱□□动要求下车,跟顾莞宁挥挥手朝医院的方向去了。
看着她的背影,顾莞宁感叹一句:“怀孕可真累啊!”
严慧姐也这样挺个大肚子,五六月的时候还站在柜台后头卖东西。
程砚洲继续开车,回道:“那我们以后不要孩子。”
顾莞宁:“……”
现在说这个合适吗?
客车站在县城北面,拖拉机开进县城停在国营饭店外,程砚洲端了一盆肉包子出来,又递给顾莞宁一搪瓷缸子的粥。
“红豆粥,捧着暖手。”给顾莞宁紧紧大衣,程砚洲坐回去,“到了车站再喝,现在还烫。”
打着火,程砚洲开拖拉机继续往北走。
城北的火车站也是老破小,跟旁边民居最大的区别就是门口挂了个牌子。
把拖拉机停在路边,程砚洲跳到后面车厢去。
“先吃饭吧,火车误点是常有的事,再坐客车从市里到县城,八成也不会那么早。”
盛粥的缸子打开,里面香甜的红豆粥还冒着热气。
程砚洲去一旁洗手,扭头说道:“一会儿接到你二哥,娘的意思是不急着回去,先在国营饭店吃饭。”
顾莞宁尝了一口红豆粥,清香甘甜,闻言她迟疑道:“他要是不愿意怎么办?”
“不愿意就吃肉包子。”程砚洲回来蹲下,“我买了一盆,就防着他不配合。”
顾莞宁:“……”
不管了,爱吃不吃。
挑了个面皮浸油的咬一口,满嘴油香,就着香甜的红豆粥她吃了一个半肉包子。捏一捏脸颊肉,顾莞宁问:“我是不是胖了?”
这些天不是吃肉就是吃肉,肯定吃胖了。
程砚洲瞧一眼,语气十分肯定,“没胖。”
“是吗?”顾莞宁将信将疑。
仰头喝完粥,程砚洲道:“你本来就瘦,太瘦对身体不好,吃胖点才好。”
顾莞宁勉强接受这个说法。
等他吃饭的时候,顾莞宁去旁边张望。
之前来北边的大队看大夫已经走过一趟,那一趟没怎么好好看。
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县城最特殊的也就那么几个地方。
指着不远处一堵又高又长的墙,顾莞宁好奇:“那边是什么?”
抬头看一眼,程砚洲道:“那是旧大坝。”
“旧大坝建国前修的,七八年前县政府组织修了新的大坝。”
想起什么,顾莞宁又问:“林大娘的儿子在修水库的时候出了事,修的就是新水库?”
“是。”程砚洲吃完,盖上饭盆,“你想去那边转转吗?”
顾莞宁有些意动,但是她摇摇头,“还是不了,今天要接人。”
“接到人,回家的时候可以从那边路过。”程砚洲过去把人牵回来,“车到站还有段时间,困的话靠着我休息一会儿。”
顾莞宁确实困。
她就是典型的早起毁一天的例子。
车站前冷冷清清,偶有人骑自行车路过,叮铃铃叮铃铃……
程砚洲身上暖烘烘的,把帽子拉下来遮住脸,靠着他顾莞宁昏昏欲睡。
眼前一片黑暗,一片安静,什么声音也听不到,她应该是睡着了。
“该起床了,小晚,今天还要上学。”
耳边突然响起一道温柔的女声。
“哼哼~娘~我困~”
被窝多暖和,才不想起床,也不想上学。皱皱鼻子,顾莞宁翻个身,把脑袋埋进被窝里。
“小晚该起床了。”还是那道女声,依依不舍催她起床,“有你想吃的肉饼。”
顾莞宁想要睁开眼睛看一看,然而费了好大的力,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
她着急,眼珠子乱转,还要吃肉饼呢!
见顾莞宁皱着眉,不过是休息这么片刻额头上就冒了层汗,程砚洲轻声唤道:“莞宁!小晚!”
“啊?”猛地睁开眼睛,顾莞宁坐直,“要吃饭了吗?”
程砚洲:“……”
掏出手绢给她擦汗,程砚洲把人抱回来,问:“你刚才做噩梦了?”
“没有。”摇摇头,顾莞宁又道:“不过也差不多,刚才做梦我怎么也睁不开眼睛,可吓人了。”
眼前一片黑,她睁不开眼睛,也动不了,做什么都不行。
想了想,程砚洲道:“在外面睡觉不舒服的原因。”
顾莞宁点头,“那我回去再睡。”
说话间,一道嘹亮的喇叭声响起来,客车到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