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挤到售票窗口前,排队买票又花了半个多小时。
车站一面墙上挂着时钟,显示现在是不到十一点,而火车是十二点半开。
这个站点是火车的始发站,基本上会准时准点出发。
“去排队等检票吧。”顾鹤庭道。
车站里没有指示牌,人来人往连工作人员都很难逮到,顾莞宁全程茫然,被两人带着左拐右拐来到一截队伍后面。
从海市到南河县下乡,那时候有干事带头,知青们抱团跟着,也是糊里糊涂的。
程砚洲和顾鹤庭把扁担放下,行李堆到一处。
拉着顾莞宁坐到棉被包上,程砚洲说:“先歇会儿吧。”
吃饭就不用想了,这里头人来人往的味道可不好闻。
顾莞宁拧开水壶递给俩人,“你们喝水。”
左右环视四周,除了人就是人,顾莞宁问:“这么多人都要赶今天的火车吗?”
“不是。”顾鹤庭擦擦嘴,“坐车的人不多,全是来送人坐车的。”
顾莞宁还纳闷呢,这个年代可是得拿着介绍信才能出门的,怎么有这么多人?
“你们饿不饿?”顾莞宁把背的包转过来,被顾鹤庭拦住,“在这吃啥,谁能吃下去?到了车上再说吧。”
越来越多的人到后面排队,旁边几个检票口也聚集了一列一列的乘客。
顾莞宁问:“不是说没太多人坐车吗?”
“可能是去京市。”程砚洲猜测。
“啊?”顾莞宁没听明白,这前后有什么联系吗?
“算算时间,快到国庆节了。”顾鹤庭一脸恍然大悟,“应该是去京市看升旗。”
顾莞宁好奇:“那有阅兵吗?”
“没有。”程砚洲道:“上次阅兵还是59年。”
“那次我去看了。”顾鹤庭立马接上。
顾莞宁转头问他,“我去了吗?”
“你那时候才三岁,不跟家里待着还想哪去?”
“就没有抱着我也去吗?”顾莞宁追问。
顾鹤庭:“……我都是蹭别人家属的名额去的。”
他们老顾家就是平头老百姓,被邀请去看阅兵是不可能的。
顾莞宁失望托腮。
两辈子都是普通老百姓,自然也就不能去现场观看。
检票的乘客排了几条大长龙,好在大多数都是去京市,跟他们去阳市的车不是同一辆。
**
候车厅墙上的时钟悠悠转到十一点半,穿着制服的检票员出来了。人工检票速度慢,常常要提前一个小时甚至两个小时检票。
顾莞宁立马站起来,帮着两人重新把扁担挑上。
顾鹤庭让路,“你去前头,拿着我们三人的票一起。”
顾莞宁紧捏着三张车票,紧张地手心不停冒汗,生怕临到了再出什么差错。先不说时间赶不上,就这一张卧铺的票也要五十来块钱呢。
好在最后没出现什么问题,平安过了检票口,下楼梯来到站台。一路也没有电子屏指示,倒是在楼梯口有工作人员,要了车票来看,给顾莞宁指了指左边那辆。
这站是始发站,早就有火车停在站台旁边,先他们一步检票的乘客正在各节车厢外排队等着进去。
买卧铺的人还是不多。
三人一到车厢口,让工作人员看了眼票立马就被放了进去。
买票的时候就特别要求三人在一个小格子里,两张下铺一张中铺,只是跟门口离得很近,就在第三个格子。
让顾莞宁坐在棉被包上,程砚洲和顾鹤庭先安置行李。
山货包和杂货包推到床底下去,顾鹤庭行李的包扔去上头那张床上。接着程砚洲掏出两张床单来,叠吧叠吧铺在相对的下铺上。
这么会儿功夫,外头进了五六个乘客,都在这节车厢。
铺好床,程砚洲叫顾莞宁,“来这边坐着,我把棉被包裹也放上去,你靠着舒服。”
脱掉鞋上床,顾莞宁靠在棉被包上,除了地方有些小,感觉还可以,不是那么难受。
看她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顾鹤庭给她打个预防针,“咱们得在车上待少说七八天,过不了两天你就受不了了。”
种种方面的受不了。
顾莞宁还能不知道?她也算坐过这种长途火车,还是从海市到南河县,可比从南河县到阳市远多了。
她一脸丧气,“除了吃喝睡,是不是别的什么也不能做了?”
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没有wifi,连本打发时间的书也没有,而她还要在车上待七八天?
靠窗的地方有个小桌子。
程砚洲正在往上摆缸子、饭盒、干粮点心,闻言说道:“列车员办公室有报纸,我去借一沓过来,慢慢看。”
顾莞宁眼睛一亮,“这个可以!”
“我去借吧,顺道接一缸子热水回来。”顾鹤庭掀开最大的缸子,里面放的是卤鸡蛋,他只好再换个小的。
今天下了雨,外面的风沁凉。
车厢里的味道并不好闻,因为待会儿要吃饭,程砚洲开了条小缝透气。
“想先吃什么,馅饼肉包还是糖包?”程砚洲问。
顾莞宁起来去看,“肉包是不是凉了?”
“火车上有厨房,能让帮忙热一下。”程砚洲数了十个,“中午就吃肉包和卤蛋?”
“就吃这两个吧。”顾莞宁又躺回去。
“早晨起得早,吃完饭你洗把脸就休息,晚饭我再叫你。”程砚洲道。
顾鹤庭接水回来,抱着一厚沓的报纸,“那边还有几个大纸箱子,这七八天总能够看的。”
有顾鹤庭在,程砚洲端着包子出去,不多会儿回来。热乎的包子捡到饭盒里,搪瓷缸子下面还多了层肉。
“你买菜了?”顾鹤庭咬着包子,“车上的饭菜贵,不合算。”
“不是猪肉,是牛肉。”程砚洲扯了山货袋子坐下,“三毛钱一份。”
“这么划算?”顾鹤庭震惊了,忙去看缸子里的牛肉,“你跟大厨认识?”
“不认识。”程砚洲摇头,“之前在车上帮着抓了一伙人贩子,可能列车员还记得。”
然后就把土豆牛肉里面的某些土豆换成了牛肉。
然后他也留下了一个肉包子。
毕竟这时候牛肉的价格是猪肉的几倍,还轻易碰不着。
三人忙夹了块肉尝尝。
顾鹤庭点头,“果然稀罕的东西越香。”
顾莞宁也夹了块,牛肉上粘着牛筋,炖得软糯入味,配大米饭吃最好吃。
一顿饭吃完。
顾鹤庭吃得土豆牛肉最多,吃到最后剩下红油发亮的肉汤他也没放过,掰了烙饼放进去蘸着都给吃干净了。
吃饭的时候,火车缓缓地动了起来,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窗户外的景物飞快后退。
吃完饭程砚洲出去接水。
顾鹤庭长腿一身,躺在床上合眼休息。
顾莞宁提醒,“二哥,你吃了四个肉包子、三个卤蛋和两张烙饼,没撑着吗?”
顾鹤庭懒懒掀起眼皮,“你买份牛肉回来,我还能再吃一轮。”
顾莞宁:“……”
完了完了,家里养了两个饭桶。
程砚洲就吃的不少,四个包子还有她的半个,以及两个卤蛋和两块鸡蛋糕。
顾莞宁躺平,看着上铺的床板沉思,这得是啥家庭才能养得起啊?
等程砚洲接水回来,沾湿毛巾,顾莞宁擦了擦脸和脖子,盖上被子躺下睡觉。
这半天又是早起又是坐车地折腾,真心受不了。
车厢里一时安静下来。
程砚洲把棉被包拎到地上,再把大衣搭在顾莞宁的小腿处,转身坐在包裹上,挑了几张报纸翻看打发时间。
半下午的时候,外面天色渐渐阴暗下来,几声轰隆雷响,豆大的雨滴摔在玻璃窗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程砚洲忙去看床上的顾莞宁,只见她慢吞吞坐起来,眼神恍惚一脸茫然。
程砚洲把人抱住,轻拍着安慰,“没事,刚才打雷。”
顾莞宁歪着脑袋靠在他身上,“我还以为是火车撞车了。”
程砚洲:“……”
这一般是不可能的。
顾莞宁打个哈欠,“我睡好了,你上来休息吧。”
“我不困。”程砚洲问:“饿不饿?”
中午顾莞宁吃得不多,才半个包子和几块牛肉。
顾莞宁摇头,“我想上厕所。”
把顾鹤庭叫起来,让他看行李,程砚洲陪顾莞宁去上厕所,顺便接水回来擦脸。
距离吃饭还有段时间,三人坐在床上,一人捧一张报纸翻着。
晚饭没吃太晚,因为得借火车上的厨房。
顾鹤庭带着馅饼和肉丸子去借厨房,回来的时候语气遗憾地说道:“没牛肉了。”
顾莞宁:“……”
有那么喜欢吃牛肉吗?
睡饱了,顾莞宁也有心思鼓捣好吃的。
除了吃的干粮,冯秀芝还收拾了些能直接吃的菜,像是黄瓜、西红柿和胡萝卜都有。
从中间掰开一张没有馅的馅饼,上下两侧抹上辣椒酱和肉酱,再依次往里塞卤蛋、肉丸子、番茄片、黄瓜片,最后再加上一层辣椒酱,自制夹饼就完成了。
顾鹤庭凑过来,“你怎么做让我看看?”
顾莞宁自豪地跟他展示,“还可以切一片土豆加进去,我记得兜里有蒸熟的土豆。”
顾鹤庭伸手去拿,动作之利落,等顾莞宁反应过来,第一口已经进了他的嘴里。
顾莞宁:“……?!!”
关键他还皱着脸,“这味道,奇奇怪——”余光瞥见顾小晚快黑成炭的脸色,他憋回去,换成了:“怪好吃的。”
顾莞宁咬牙切齿瞪着他,恨不得捏着拳头揍他一顿。
吃了她的还嫌弃?
程砚洲咳嗽一声,跟顾莞宁站在同一战线,一起排挤顾鹤庭。
“大厨说明天还有牛肉。”
顾鹤庭:“……”
顿时最后一口夹饼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
顾莞宁偷笑一声,转过脸来正色道:“火车上饭菜太贵,买来不划算。”
顾鹤庭:“……”
一对二,是他输了。
晚上三人轮流守夜。
顾莞宁守第一场,紧接着是顾鹤庭,最后是程砚洲。
接连两天,干粮吃得差不多的时候,火车在春市经停,至少会停两个小时。
顾鹤庭早早就有准备,火车一停他就跟采买的列车员一起下车,直奔国营饭店。
桌上摆着手表,顾莞宁看一眼报纸,再看一眼手表,“二哥不会误了点吧?”
“不会,他是跟列车员一起的。”程砚洲拆了包肉脯给她,“先垫垫肚子。”
这半程供了三次土豆牛肉,顾鹤庭一个人吃了超出预计的干粮,到今天早晨只剩下几张馅饼馒头和卤蛋。
顾莞宁塞一块肉脯,莫名有种直觉,“不会又让二哥碰到牛肉了吧?”
事实上不仅有牛肉,还有羊肉。
顾鹤庭采买了一大包回来,“顾小晚,给你买了排骨面,还有羊肉饺子,黄米年糕也让我碰上了。”
“竟然还有红烧牛肉?”
他一脸激动,像路上捡到了钱一样。
程砚洲:“……”
他扭头看向顾莞宁,脑海里闪过一个想法:女人的直觉,准得可怕。
除了几样特别的,最多的还是包子馅饼馒头烙饼。
排骨面放在大搪瓷缸子里,上面撒了葱花,香喷喷的,就是泡久了有点发软。
分别给两人分一筷子,剩下的不多,但是顾莞宁一人是够吃的,再添上几个羊肉饺子,吃几块牛肉,这顿就算解决了。
后面几天都是晴天,到阳市那天是十二号凌晨。
凌晨的风呼呼地吹打着,又烈又冷。
一下车,冷风灌进口鼻中,顾莞宁鼻子一酸,当即就连着打了三个喷嚏。
“你围好围巾。”顾鹤庭回头,“别顶着风,就躲程老三后面。”
顾莞宁紧抓着程砚洲的胳膊,寸步不离。
车站里隔好远才有一盏灯,凌晨两三点的天还乌漆嘛黑的。出了车站,干净的街上连个塑料袋都没有,安静得有些渗人。
“要等公交车,再坐车到营区,最多九点就能到。”抓着她的手腕,程砚洲担忧道:“早饭等不及吃了,包里有点心,到站牌处你吃一点?”
起得早胸口泛恶心,也没什么精神,顾莞宁弱弱摇头,“我不饿,阿嚏——”
“紧一下围巾。”程砚洲伸手帮她提了提,“宿舍有退烧药,到了吃一片再睡。”
再开口,鼻音重了些,顾莞宁问:“你宿舍地方大吗?”
“放假前刚申请了新的宿舍,不算小。”为了提起她的精神,程砚洲开始絮絮叨叨说话:“大概有五十平。”
“有单独的淋浴间,但是喝水要去公共水池打,水池在楼下,不过我们在三楼,上下楼也方便。”
“还有阳台,阳台隔成了两部分,半间做厨房,半间晒衣服。”
顾莞宁想象不到五十平的房间能有多大阳台,而且这样设置,“不会串味吗?”
“不会。”程砚洲笑着道:“窗户都是朝外开的。”
“屋里还有空间,摆了个衣柜,衣柜不大,到时候我再去买一个,买一个大衣柜给你装衣服。”
“床目前也是单人床,到了你先休息,我去后勤再领一张,并在一起就是双人床。”
“靠墙的地方给你办一张书桌摆一架书架,宿舍楼里通了电,我那儿有台灯,在屋里你也能看书。”
听着很好。
但是顾莞宁担心五十平的空间放这么多东西太挤。
说着话的工夫,到了公交车站牌。
走了差不多两个小时,现在是凌晨五点多。
公交车是六点半开始发,站在寒风中,又等了一个多小时,终于一阵叮铃铃的声音响起,公交车到了。
顾鹤庭挑上行李,飞奔着上去,程砚洲断后,等顾莞宁上了他才上。
时候太早,车上的座位都空着。
开车的师傅透过后视镜瞧一眼,“去营区啊?”
顾鹤庭点头,“去营区。”
售票员伸手,“三个人,一毛二。”
顾莞宁交钱。
外面的风还在吹,老式的公交车晃晃悠悠朝着下一个站点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