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城市的路也不怎么好。
原本还想闭着眼休息一下,结果车子颠簸,速度时快时慢,刹车的时候能把人撞到前面的座椅上。
太阳穴突突地疼,顾莞宁靠在程砚洲肩上,“我要睡到明天早晨,你不许吵我。”
她蹙着眉心,清丽的眉眼憔悴疲惫。
“饿了怎么办?还要喝药呢,这些天在车上都没吃。”车子拐弯,程砚洲抱着人稳住,“睡到中午起来吃饭,晚上吃饭喝药,然后你再继续睡。”
要不是车子太晃,顾莞宁恨不得一头睡过去,管她什么吃饭吃药。
车子几次在站牌前停下,有乘客上来,看到三人大包小包的躲远了些。
顾莞宁:“……”
确实,在火车上待了七八天,通身的味道并不怎么好闻。
陆续有乘客上来下去。
公交车路过阳市纺织厂,厂子大门敞开,迎着朝霞工人们兴高采烈走进去。
大城市就是不一样,上个班都得乘公交车。
车子终于晃悠到了营区的站点牌前,三人大兜小兜下去,到营区门口立马就有人小跑着过来接东西。
顾莞宁出示证件,让警卫查看过才被放进去。
营区一进去是个大广场,广场过后是几排办公楼,再之后就是训练场和宿舍楼。
“这是营区中段,往北走是医院、食堂和后勤,再往北就是家属院。”程砚洲跟顾莞宁介绍,“暂时我们先住宿舍,这里小了点,等过阵子买了房子,出去住还是去家属院那边都行。”
营区门口到宿舍区得有几公里,走到现在顾莞宁腿都软了。
这会儿正是训练的时间,一路过来遇到几队负重跑圈的士兵,领头的人跟程砚洲和顾鹤庭打招呼:“程营,顾营。”
顾鹤庭碰到他营队的连长带兵训练,把人喊住,挑着行李到一边说话去。
“明天我去……”
声音太远顾莞宁听不清,旁边程砚洲询问她:“我们先上去?”
瞅那边还有的说呢。
顾莞宁也确实累了,两人就继续往往前走,先进了宿舍。
这几栋楼都是单人间,酷似外面工厂分给员工的筒子楼,过道两旁门口相对。
楼里是通了电的,声控灯,跺一脚灯就亮,灯光照清楚楼内的情形。倒是不像筒子楼那样脏乱差,楼道里即便摆东西也摆得整整齐齐,相当有部队的风格。
楼道两侧尽头的窗户下,坐着一群人在小声唠嗑,听见动静脑袋齐齐往这边一扭,几乎是目送程砚洲和顾莞宁拐弯上了楼梯。
上到三楼,这层楼瞬间就安静许多。
程砚洲解释:“前后这几栋是新宿舍楼,住进来的人不多。”
一层差不多有百来间宿舍,整个营区也不过三四万士兵,算上后勤和家属也不过五万。
如今住进来的,多是原先就等着分配家属楼宿舍的家庭,连一层楼都塞不满。
恰好程砚洲和顾鹤庭申请的宿舍都在三楼,还是斜对门。
程砚洲和顾莞宁上楼,渐渐没了脚步声,窗户底下闲聊的几个嫂子立马就炸开了。
“刚那是程营长跟他娶的媳妇儿吧?”
“是!我看得可清楚了,那大高个子,准是程营长没错!”
“他媳妇儿长得咋样,叫捂得严严实实的,我刚没瞅清楚。”
“好看,指定好看!你瞅那大眼睛多好看,还有露出来的额头也白,又白眼睛又大,丑不了!”
“哎哟,可算是结婚了,这下指导员可不用发愁了。”
三楼。
放下行李,程砚洲蹲下去摸门底下的钥匙。
顾莞宁:“……钥匙被你推进去怎么办?”
程砚洲仰头,“媳妇儿你可别说,你直觉这么准,万一真给推进去咱俩就进不了门了。”
顾莞宁立马闭紧嘴,紧张地看着程砚洲,“摸到没有?”
冰凉的钥匙抓在手心里,程砚洲摸到钥匙,本来想逗一下顾莞宁,但是看到她小脸白着瞬间就打消了那个念头。
“摸到了。”
他站起来,开门开灯,“进来吧。”
五十平的房间比顾莞宁想象中要大很多,一进门左右分别是洗漱淋浴间和厕所。走过玄关,贴着淋浴间的墙面摆了张单人床,床头放着小桌。贴着厕所的墙放了衣柜和置物架,置物架上摆了脸盆毛巾,下面放了双鞋。
这样屋里还空出了一大块地方。
阳台也比顾莞宁想象中的要宽敞。
现在是早上十点刚过,程砚洲去淋浴间试水温。
转了一圈过来,顾莞宁扒着门框问:“有热水吗?”
“有点温度,但不算热。”拧上水龙头,程砚洲出来:“供热水的时间在晚上七点到九点。”
可是顾莞宁好难受,在车上待了七八天,不洗澡不洗头,难受得睡觉都睡不着。
“我去楼下接水,倒在盆里你先擦一擦,到晚上再好好洗。”程砚洲道。
也只能这样了。
浑身脏兮兮的,顾莞宁也不敢坐在床上,搬了凳子坐下。
端着两个水壶程砚洲下去接水,碰到挑着行李上来的顾鹤庭。看见他,顾鹤庭道:“你要接水?路过下头办公室帮我领一下钥匙吧,我刚才忘拿了。”
接完水,到楼下办公室领钥匙的时候,程砚洲问了嘴床和炉子的事。赶巧楼上杂物房每一层都有多余的木床,负责的人拿上钥匙,“劳烦程营长登记一下,我带你去领。”
“床咱们楼上有,但是被褥得到后勤处领。炉子也是,得问后勤部。”
程砚洲点头,登记好,跟着负责人上楼。
宿舍楼一共五层,杂物房刚好就在三层。回去放水壶,顾鹤庭也在屋里,见他回来扭过头,“钥匙拿了没?”
把钥匙扔过去,程砚洲道:“山货就先放你那里吧,待会儿我搬张床进来,东西多暂时腾不开。”
接过钥匙,顾鹤庭重新挑起扁担,“你俩先拾掇,我这边完了就去食堂打饭。顾小晚你想吃啥,红烧肉吃不吃?”
“你们吃吧。”顾莞宁现在只想洗澡,然后蒙头睡觉。
“问你干啥,我买什么你吃什么就行了。”顾鹤庭说完大步离开。
程砚洲上前,探了探顾莞宁额头的温度,“很难受吗?”
顾莞宁点头,“我想睡觉。”
她现在感觉整个人轻飘飘的,眼前也总是一阵恍惚。
程砚洲去翻抽屉,“有热水,先吃片药。很快我就把床搬进来,铺好你再睡,嗯?”
白色的药片特别苦,就着水艰难咽下去,顾莞宁抱着搪瓷缸子退到一旁,等程砚洲搬床进来。
门口一阵起吃垮擦的声响,程砚洲扛着床进来。
两张床并在一起,严丝合缝。
程砚洲转身把带来的被褥拆开,顾莞宁想上去帮忙,被他拦住,“我来就行。”
收拾好换了身衣服,头发半湿瞧着像洗了澡,顾鹤庭过来敲门,“我下去打饭,过来拿下饭盒。”
饭盒一直在顾莞宁背后的兜里,三个饭盒连两个大搪瓷缸子一并给了顾鹤庭。
见他要出去,程砚洲说道:“路过后勤部问问那边有没有炉子,还有蜂窝煤现在能不能申请?”
“知道。”顾鹤庭直接带着兜走了。
他一走,顾莞宁立马道:“我想洗澡。”
程砚洲停下铺床,思考片刻,“你现在不舒服,万一着凉怎么办?要不就先洗个头吧。”
“我先洗头,再擦身子,很快的。”顾莞宁眼巴巴看着他,“我保证!”
程砚洲不说话。
顾莞宁一脸真诚,“真的。你就让我洗吧,不然我难受。”
“三分钟。”程砚洲回道。
顾莞宁立马点头。
淋浴头里出来的水是温热的,洗澡算凉,但是洗头正合适。
顾莞宁来回搓了三遍头发才停,接着端水壶和脸盆过来,兑淋浴头的水,沾湿毛巾擦身体。
程砚洲在外面铺床,两层家里带来的厚褥子下又垫了层部队发的褥子,然后把棉被展开掸一掸,掸开棉花。
刚才去杂货间他拿了四根棍子,绑在床头四个角上,再把蚊帐挂上去。
铺好床,程砚洲去喊顾莞宁,“过三分钟了吧。”
“没有没有!”顾莞宁左右看看,发现自己没拿换洗衣服,“程砚洲你帮我拿件睡衣。”
近期要穿的衣服都背了过来,刚才拆被褥包裹的时候一起拆了,程砚洲挑件睡衣,又从衣柜里拿一件他的厚衣服,一起递进去。
“大衣先不能穿了,穿这个。”
换好衣服出来,顾莞宁神清气爽,虽然还是有些难受,但比刚才可好多了。
“我也冲个澡。”她一出来,程砚洲立马换进去。
顾莞宁回头,“可我把水用得差不多了。”
“这个水温正好。”程砚洲话音落下,里面淋浴头哗啦啦响起出水声。
两张床并在一起面积挺大,铺得整整齐齐,顾莞宁钻进去,但是没敢躺下,她头发还没干透。
暂时体验下,她又爬下床,坐到凳子上擦头,伴着一阵哈欠连天。
不多会儿程砚洲端着盆出来,盆里放着换下来的脏衣服,搁到一旁等下午洗。
两人穿的大衣拎着到外头阳台,挂上去晒几天。
见顾莞宁困得脑袋一点一点,程砚洲拿过毛巾来,“我帮你擦。”
“我们没有炉子,也没有药罐,晚上还吃药吗?”顾莞宁打着哈欠问。
“借食堂的炉子和罐子。”程砚洲道:“七八天你都没吃药了,等过了这阵,你身体好转就能换一张药方。”
“哈——”顾莞宁又打了个哈欠,“二哥什么时候回来,我都困得睁不开眼睛了。”
“快了。”程砚洲刚说完,门就被敲响了,他放下毛巾,“应该是二哥。”
门一开,顾鹤庭把饭盒递过去,“我回宿舍吃,吃完补个觉,明天早起还得练兵。有事你过去敲门喊我。”
程砚洲接过饭盒,回来摆在桌上,“咱们两个吃。”
顾莞宁刚才听见了,问程砚洲:“你不需要练兵吗?”
“我还有几天假期。”程砚洲把米饭拨给她,回答道:“二哥刚来这边营区,跟手下的兵还不大熟悉,尽快了解为好。”
顾鹤庭买了三个菜,有红烧排骨、炸小鱼和地三鲜。
这样的炸小鱼顾莞宁第一次吃,上面撒了盐和孜然粉,又香又脆特别下饭。红烧排骨软烂脱骨,舀上一勺汁拌在米饭里不要太好吃。地三鲜也特别甜,拌饭吃也好吃。
原本没什么胃口的,但是吃起来就不小心吃多了,饭后顾莞宁抱着蜂蜜水喝下半杯,擦把脸等程砚洲一起休息。
今早凌晨两点多车到站,提前一个小时就开始收拾东西,所以三人都睡得不多。
睡到下午快三点,程砚洲醒过来,先去看旁边的顾莞宁。只见她脸颊通红,蹙着眉心,程砚洲心里一个咯噔,忙去探她额头的温度,果不其然发烧了。
吃饭前刚吃过退烧药,现在吃还不到时间。
程砚洲翻身下床,在带来的东西里翻出暖水袋来,灌了袋热水放进被窝里。接着快速把衣服洗干净,掐着点程砚洲又试了试温度,手心下滚烫滚烫的。
“莞宁,小晚,醒醒,吃片药再睡。”程砚洲喊了几声,顾莞宁都没什么反应。
这看着不行,程砚洲套上衣服,敲门喊出来顾鹤庭,“莞宁发烧了,我去叫大夫来看看。”
“发烧了?”顾鹤庭摸着寸头,睡眼惺忪,“那你快去,我去照顾小晚。”
急匆匆到卫生所,急诊室只有一个女大夫,程砚洲急着道:“大夫,我爱人发烧,昏迷不醒——”
“等我收拾东西,马上!”谢晓晨站起来,拎起桌上的急诊箱就往外走,“带路!”
程砚洲担心顾莞宁,夺过急诊箱来,在前头步子迈得极大,走得飞快。也幸好部队的医生也是训练过的,跑着完全能跟上。
一路来到新宿舍区第三栋楼三层,推门进来,顾鹤庭坐在凳子上哈欠连天。看到来人,他打哈欠的动作顿住,“表姐?”
谢晓晨一晃眼然后定住,“表弟?”
“你咋在这?”谢晓晨扭头,目光落在蚊帐里,大红色的棉被中央鼓起一个小包,她不敢置信,拔高声音又问:“你咋在这?”
顾鹤庭挠头,“我家顾小晚生病了,我过来照顾一下。”
程砚洲在一旁,错愕一瞬反应过来连忙道:“表姐,小晚发高烧,你先给看看再说。”
谢晓晨看他:“……”
说真的,她并不认识程砚洲,为啥上来就喊她表姐?
不过病人重要,谢晓晨医术过硬,最主要的是中西结合。她一把脉就知道,这姑娘身子骨差,再一把脉又清楚了,昏迷不醒纯粹是扯淡。
“就是困了。”谢晓晨打开医箱,淡定道:“但是发烧终归不好,打个退烧针先把温度降下来再说。”
“不是昏迷啊。”瞥一眼旁边立着的程砚洲,顾鹤庭凑上去,“表姐,我记得你婆家的老爷子是个老大夫,改天你让他给我们家莞宁瞧瞧?”
他早就知道,非要用人参才能补的身体指定有大问题。这点上程砚洲没瞒他。
“改天吧。”谢晓晨先给顾莞宁做皮试,边道:“我公婆去西北军区支援建设,去了有半年,国庆后才回来。”
“你要是着急,我也认识几个大夫,让他们先瞧瞧。”
“我们等老爷子。”顾鹤庭用眼神询问程砚洲。
程砚洲点头,“麻烦表姐了。”
谢晓晨:“……”
她忍不住问:“你是?”
顾鹤庭帮他解释,“他叫程砚洲,跟我家小晚前阵子结婚了。顾小晚,表姐,顾小晚你记得吧?”
谢晓晨垂头回想片刻,忽然扭头看顾鹤庭,“就是你一直宝贝着不让堂哥他们接近的那个?”
“啧啧,连我们几个姐妹你都不让。”
谢晓晨还真记得,年节时候姑姑带着顾鹤庭兄妹俩回娘家,一家子都把小姑娘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寸步不离。她们几个兄弟姐妹上去打招呼,全被顾鹤庭狠心推开。
程砚洲也从顾莞宁那儿听说过,本以为夸张了些,但现在当事人在场证明。程砚洲觉得,怪不了顾莞宁曾经以为她二哥讨厌她。
几岁的小孩最喜欢跟家里的哥哥姐姐一起玩,结果顾鹤庭狠心推开不说,转头就抛下她自己跟人玩了起来。
时间差不多,谢晓晨查看皮试结果,没有过敏。她一边配药,一边说道:“现在藏不住了,回头小晚还得喊我一声表姐呢。”
“喊吧,喊吧,你记得给小晚找个好大夫就行。”顾鹤庭现在一反常态地大方。
谢晓晨瞥他一眼,冷声道:“都出去,我要打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