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后,参与的营队可以休息天。
连续好些天晚睡早起,顾莞宁本以为程砚洲多少要补一天觉的。结果他大清早就买饭回来,还在下面训练场跑了两圈,然后钻进阳台炖肉。
顾莞宁仰头望着蚊帐顶,余光瞥见程砚洲从阳台上进来,端起放在墙边的脸盆又出了门。
该是去水房洗衣服了。
这个人,他竟然都不困的。
这让每天都睡眠充足的顾莞宁想要赖床都不好意思。
受到鞭策,她在躺了片刻后终于决定起床,争取今天把化学第一章顺完。
于是等程砚洲洗衣服回来,就见向来不肯早起一秒的顾莞宁已经洗漱好,正坐在床边的书桌上捧着书。
仔细看,她两颊的碎发还沾着水汽。
程砚洲的目光过于直白,顾莞宁余光瞥到,气鼓鼓扭头,“你看我做什么?”
“……稀奇。”程砚洲实话实说。
顾莞宁抓起枕头扔过去,“你才稀奇!”
她就没见过放假也不睡懒觉的人!
荞麦皮枕头死沉死沉,都没扔出去半米就落在床上。
程砚洲放下脸盆过去,随手扯了凳子坐在顾莞宁旁边,“怎么不接着睡?”
顾莞宁淡定地翻页,“太热了睡不着。”
她是被迫内卷的。
“时间还早,吃完饭去市里把房买下来,顺道看看百货大楼有没有风扇卖。”程砚洲问她。
夏天百货大楼的风扇可是紧俏货,一般不容易碰到。
顾莞宁放下书,“买风扇要多少张票?”
上回买收音机和自行车把家里的工业票都用完了,后来虽然添了程砚洲和二哥的工资,但是又把票匀给了战友。
“应该够用。”说着,程砚洲把人横抱起来,从书桌前抱到饭桌前,“书先不看了,先吃饭。”
“等等,我鞋,鞋掉了。”顾莞宁两手环着程砚洲的脖颈,脚趾紧紧蜷缩起来。
“我帮你拿。”把人放下,程砚洲捡起鞋给顾莞宁穿好,“你先吃,我去晒衣服。”
今天食堂供油条,秋收这段时间食堂供的都是油水特别大的饭菜,油条和肉包子几乎天两头就见。
油条配食堂大厨腌的咸菜,清爽可口。还有豆浆,豆香醇厚,加一勺蜂蜜甜丝丝的。
等程砚洲晒好衣服回来,顾莞宁才跟他一起吃。
吃过饭才不到八点,顾莞宁去洗手换衣服,“待会儿出门我想去后勤部,看看有没有回信。”
锅里的牛肉咕嘟咕嘟冒着气泡。
阳台上窗户管得紧紧的,为了防止香气跑出去。家里频繁吃肉,传出去让有心人注意到可能会惹麻烦。
所以每次炖肉程砚洲都得半夜起来开窗散味。
不仅窗户关得紧,跟卧室间的门也关得紧,免得油烟味跑进去沾在被褥衣服上。
“我去吧,顺便把给表姐的东西送过去。”程砚洲开条门缝进来,“午饭我们在市里吃,下午四处转一转认路。牛肉放锅里焖着,到晚上再吃能更入味。”
“你也不认识市里的路啊?”顾莞宁埋头在衣柜里翻找,前阵子随她们一起寄来的衣服已经到了,占满了整个衣柜,她要找件衣服属实不容易。
程砚洲道:“之前经常在外出任务。”
“可你都当兵□□年了。”顾莞宁把挑好的衣服摆在床上,扭头对程砚洲说:“你去送东西吧,我换衣服。”
程砚洲拎着东西下楼,兜里踹了两毛钱,去后勤部窗口的时候顺便看看有没有新鲜的蔬菜。
等程砚洲出门,顾莞宁拉上窗帘。
天气依旧热,不能再像之前那样棉裙里面套毛衫毛裤,穿裙子坐自行车后座又不方便,顾莞宁就穿了身长裤和短袖,外面再加一件外套。
这样也不怕晒。
程砚洲回来时拎了一捆小青菜一捆小白菜,“这两天后勤部窗口会上土豆和红薯,家里没东西放,去市里的时候顺便买几个木筐回来。”
“百货大楼卖木筐吗?”顾莞宁记得没有专门的地方售卖这类手工农产品。
“国营饭店周边有个市集,用一个鸡蛋能换两个。”程砚洲把菜放到阳台上,进屋来见顾莞宁盯着自己,他一拍脑袋,从兜里掏出两个信封来。
其中一个特别厚。
“真的到了?”顾莞宁接过来,摸到那个厚的,心里有些忐忑,“这不会是退信吧?”
“应该不是。”寄信也是程砚洲寄的,他记得很清楚,“比当初寄的时候要厚。”
另一封就没什么厚度了,顾莞宁决定先拆这个。
这一封是真的薄,不管跟当初哪个比都明显很薄,拆开一看果然很让人满意。
是钱!
再一看信封,是报社的回信,这么说她的两篇文章和几张画稿都被征用了。
“你帮我数一数有多少钱。”顾莞宁把信封塞给程砚洲。
她现在手心冒汗。
程砚洲把信封里的钱抽出来,发现下面还藏着两张票,是一张肥皂票和一张二两的肉票。
“正好家里没有肉票了。”顾莞宁把肉票收起来,二两肉窗口那边也是给切的。
肥皂票也攒着,家里不缺就寄去南河县,红英姐和瑞云姐爱干净,肥皂用得快,给她们正好。
信封不厚,但实际上钱不少。
两篇文章加张画稿,一共四块二毛。
买面粉能买二十斤。
信封里附有一张类似□□的东西,上面写两篇文章一篇五毛一篇六毛,张画稿除了那张秋收大稿是一块五,剩下两张都是八毛。
编辑也有留言,说明报社下半年的精选篇目成书可能选用那张大画稿做插画,到时候也有一份稿费。
这算是意外之喜了。
有了这份稿费,顾莞宁觉得哪怕另外一封是退稿也没什么。
要不是现在破除封建迷信,程砚洲认为有必要拿香供起来,这可是写文章赚来的钱。
程砚洲表情严肃,“这事得给爹娘打个电话说一声。”
估计二老知道后做梦都能笑醒。
顾莞宁想拆另一封,听见这话她道:“你先别说,我想先把钱攒起来,等年前买东西寄回去。”
给大姨和表姐表哥买,给爹娘买,也给林场的爸妈和外公买。
当然这得她能真正赚到钱再说。
这样的零散稿费不稳定,如果能把课本翻译的事情变成长期约稿,等爸妈和外公平反后才能更好安置他们。
“这个钱攒着,买东西用我的工资。”程砚洲说道。
顾莞宁看着他,“赚了钱为什么不花?那以后有更多的稿费,难道都要攒着?”
“不一样。”程砚洲把钱、票和那张附带的小票都塞回信封里,“这是你收到的第一笔稿费,我们都不花,保存起来。”
顾莞宁:“……”
她问:“肉票和肥皂票也要存着吗?”
那可是二两肉。
程砚洲:“嗯,都保存起来。”
那么多钱呢,顾莞宁心疼地看了一眼,不能花就跟废纸一样,“算了,给你当零花钱。”
“好。”程砚洲把到手的零花钱压在抽屉最底下。
拆开另一封信。
这封对应的应该是篇外国文学小说的回信,意外的是回信里竟然也有钱票,除了钱票还有一沓折起来的纸。
把钱票给程砚洲,顾莞宁摊开那沓厚厚的纸张。
最上面的纸张是文学书刊主编的回信,信不长,先是跟顾莞宁问好,接着又说了几点关于那篇译稿的看法,主要是赞赏,某些句子翻译得十分流畅切题,还不经意间问了下顾莞宁的身份和年龄。
到这儿,顾莞宁终于发现了,这位主编之前的用语透露着一股尊敬。
自己该不会被当成几十岁的老同志了吧?
顾莞宁挠头,她的年龄不大,更是没什么身份。但是当初为了让自己显得稳重些,在给报社和书刊写信的时候把用词模糊了下,这下闹出笑话了。
接着往下看,主编说她寄来的两份稿子非常优秀,一份是外文直译稿,一份是意译稿,直译稿最后一页标注注释,这样十分便于审核和校对查看。
说起来顾莞宁没做过这样的工作,翻译嘛,就寄个翻译稿不就得了?但是她记得外公和大舅偶尔会额外寄一份稿,寄的是什么她倒不清楚,于是就把最开始那份稿子给整理一下塞了进去,至于方便书刊编辑工作一事完全是歪打正着。
既然这样没什么问题,那以后就都如此。
信后面还说,文学社长期征集插画稿,像类似这次画稿质量的稿子他们几乎必收。如果质量能一直保持下去,稿费十分可观,且会持续高涨。
这个工作可以。
这封信后那一厚沓,大部分是文学社决定近期要征集的小说和诗歌,不用顾莞宁再费心去四处搜寻。
最后一页是文学社急需插画稿的篇目,在市图书馆能找到。
在顾莞宁看信的时候,程砚洲默默数清了这份稿费,并安静在一旁等着。
篇文章都是短篇小说,分别是千字、五千字、五千字,由于质量尚可但是新人,文学社给出了千字九毛的稿费标准。
这样算下来就是十一块七毛。
张画稿同样是八毛一张,一共两块四。
这两份稿费加起来都抵得上一个普通工人半个月的工资了。
当然里面也附了钱票,一张肥皂票和一张盐票。
顾莞宁也没想到能有这么多,按她的设想,两份投稿分别有一篇能被录用就已经是万幸了。她甚至都没对文字稿抱多大的期待,虽然确实花了不少功夫,但她更有信心的是画稿。
一共六份画稿,最后是五块五的报酬,这已经大大超出了顾莞宁的预计。
没想到五篇文章都被录用了,没有一篇被退回来,而且还接到了一份长期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