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不见,大家都有说不完的话,哪怕说累了安静下来,只是互相望着都觉得满足。
不知不觉就到了该分开的时候。
几个人都绷不住,眼泪唰唰往下掉,抹都抹不干净。
谢沛玲捧着照片又看了两眼,放到顾鹤庭手里,眼含不舍却依旧道:“你带走吧。”
“留在这里不好。”
“对。你往后也别来了,东西到了就行,人别来。”顾则慎点头说道。
光听这话还以为他们嫌弃自个呢,可顾鹤庭心里清楚,他们是怕连累自己。
怕被下一波换班的撞见,董建业过来敲门催促,“兄弟,该说的都说完了,快走吧。”
顾盛清颤颤巍巍起身,不停摆手,“走!快走!”
顾鹤庭带上帽子,定了定情绪,拉开门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董建业往屋里瞧了一眼,“你们也快回去,屋里等会儿我来收拾。东西先别动,我检查完了再给你们。”
五个人相互搀扶着从另一边的小门离开办公室。
隔着玻璃窗和铁网,里外遥望,顾鹤庭含着泪不舍地挥手。
董建业走上前拍拍顾鹤庭的肩膀,“你骑自行车离开,从西边走。”
顾鹤庭拉上围巾,闷声道:“多谢董大哥,往后还得麻烦董哥。”
“这些都不算什么,那几位都是安分人,我也不过是做了分内的事。”董建业心说,换了别的麻烦人他还真不乐意。可过命的战友求到他这儿来,要他帮的也不是出格的事,传点吃用而已不算什么。
又说了两句,见时间门不早顾鹤庭赶紧离开,接下来两天他都在城里那处房子待着。
**
城郊营区。
一天的训练结束后,程砚洲罕见地没有继续加练,而是小跑着去了后勤部窗口。
他听营里半大的孩子说今天窗口有糖葫芦。
这两天媳妇儿胃口一直不大好,不吃肉也不怎么吃菜,买橘子回去也只敷衍地剥了一个。
程砚洲担心把人饿坏了。
从那群孩子手里抢到一只糖葫芦,程砚洲又冲到食堂抢了一份糖醋排骨。
临近过年,各家都有些放开吃肉的意思。最受欢迎的红烧肉和猪蹄几乎一上来就被抢得一干二净,排骨也不遑多让,好在他手里这是最后一份,分量还不小。
宿舍里。
惦记着林场的亲人,顾莞宁的工作效率直线下降。
昨天也不知道怎么的梦见了那本自传,当初粗略读过一遍的内容在梦中复刻得相当清晰。
上面写,在‘顾莞宁’死后,徐文理得到回城的机会。和现实一样,徐文理和丁凤霞结婚,丁凤霞的舅舅何红兵借徐老爷子的关系当上了副会长。再然后远在阳市的顾家人被那名小干事针对,一而再再而三终于得逞。
她外公被人推倒,没两天就去了。
大舅妈二舅妈被林场里的恶霸侮辱,为保清白撞死在山上。
大舅二舅受不了打击,一把火烧了半个林场。
从噩梦中惊醒,眼睛一闭就浮现出大火蔓延的惨烈场面,一整天她都魂不守舍。
程砚洲推门进来,“晚上吃面条怎么样?”
回头瞥他一眼,顾莞宁恹恹点头,“二哥非得明天才回吗?”
她想快点把外公他们接出来。
“他晚上还要拿人参,太晚没有自行车回不来。”程砚洲把糖葫芦递给她:“先吃这个,我还买了排骨。”
“别担心,二哥不回正说明外公那边没事儿。”
糖葫芦酸酸甜甜的,吃在嘴里却没滋没味。
顾莞宁勉强吃了两颗,自觉放下,“这个凉,不能多吃。”
听见这话,程砚洲轻捏一下她脸颊,“转性了,这么听话?”
抬眸瞪着他,顾莞宁抿嘴道:“吃不到的才最好吃。”
“那你现在想吃什么吃不到?”程砚洲蹲下来看着她,“你这两天都没吃什么,脸都瘦了一圈。”
顾莞宁:“……哪有一圈?”
“我就是,就是担心。”顾莞宁说着红了眼眶,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
程砚洲忙抱着人安慰,“过不久就能把外公接出来,他们在里面也有人照看着。”
“你实在担心,吃完饭我去城里接二哥回来,让他亲自跟你说?”
顾莞宁摇头,“你明天还要训练。”
“我跟副营调班。”程砚洲道:“但是你要吃干净一碗面条。”
顾莞宁仰头看他,“可我不饿,吃不了一碗。”
程砚洲:“能吃多少吃多少。”
替她擦干眼泪,程砚洲去阳台煮面。青菜肉丝面再搭一道排骨,看着顾莞宁吃了大半碗他才收拾饭桌。
“一个人在宿舍怕吗?要不我送你去表姐家待会儿。”程砚洲问。
心里是有点怕的,但是顾莞宁道:“我不怕。我把门锁好,你们回来再开。”
“饿了柜橱里有点心,我尽早回来。”程砚洲把人带到床边,“我看你睡下再走。”
顾莞宁脱鞋上床,钻进棉被里露出下巴,冲程砚洲道:“你快去吧,记得穿上大衣。”
程砚洲解下蚊帐和棉罩,回道:“马上。你困了就睡千万别熬。”
又在床头桌上放了杯蜂蜜水,拿上钥匙,程砚洲打外面锁上门才下楼。
寒冬腊月,夜晚的冷风打在身上,直把人冻得关节僵硬。
从东面的营区一路到西边城区,天色黑咕隆咚的,程砚洲下车后先喊门,等顾鹤庭听见声响来门口他才推车进去。
“你咋来了?”顾鹤庭嘴里嚼着肉包子,“你来拿人参?”
“不是。”摆好自行车,程砚洲直接进厨房,灶里还有火,他搬了凳子过去边烤边说:“小晚一直不放心。”
“哟,顾小晚还知道担心她二哥?”顾鹤庭美滋滋地咬了口肉包子,跟程砚洲示意:“锅里还有,她叫你来接我?”
瞥他一眼,程砚洲语气淡淡:“小晚担心外公。”
这话顾鹤庭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担心爷爷跟担心他,二者不冲突。
“那你来早了,你那个战友还没来。”吃完一个肉包子顾鹤庭拍拍手,“这不正好,你干脆炒俩菜,等人来了招待一下,下回买人参还跟他这买。”
直接说你自己想吃得了。
程砚洲简单炒了道大白菜和葱花鸡蛋。
两道菜上桌,别说等战友来招待,没两分钟就让顾鹤庭就着肉包子光了盘。
结果前脚光盘,后脚那战友就来了。
那战友跟程砚洲是同一年的新兵,现在人在另一个营区后勤部当营长,他家里有个长辈会采参。之前程砚洲就跟他买过两根,寄回了南河县给爹娘用。
现在一气要上三根,那战友也不是含糊的,叫他长辈给搭了根小年份的人参。三支中有两根都上了百年,还有一根只有八十年,搭的那根年份就更小了,只有五十年。
一共是给一千三百块钱,这价格虽比不了黑市可也相差不多,再一个互相知根知底也安全。
双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顾鹤庭拿了一根,等把林场的亲人接出来给他们用。
程砚洲拿了三根,两根留着给媳妇儿补身体,另外一根八十年的给海市的顾大姨寄过去。
拿了人参立马往营区赶,凌晨一点左右,锁上自行车,两人悄声摸上了三楼。
听见敲门声,昏昏欲睡的顾莞宁反应了两秒,爬起来穿好衣服,拉开帘子就见两人往里走。
程砚洲脱下大衣,看到顾莞宁探头,他大步过去给帘子拉上,“外面冷,你裹着被子听,不许出来。”
“我好像有点饿。”顾莞宁悄悄拉开一条缝,眼巴巴看着程砚洲。
顾鹤庭从兜里掏出个油纸包来,扔到桌上,“你给她把包子热热。”
“想吃煎的吗?”程砚洲问顾莞宁。
顾莞宁点头,“嗯嗯。”
盆里还有块面,锅上煎着肉包子,程砚洲又另起一锅做了猫耳朵汤,西红柿和白菜切成块放进去,再打两个鸡蛋。
热乎的汤来一碗,刚好袪祛寒气。
顾莞宁裹上棉被伸出头来,“二哥,你见到爷爷了?”
顾家没出事前,她一直随顾鹤庭喊人,爷爷、大伯、大伯娘和爸妈,出事以后被逼着才改的。
“见到了。”顾鹤庭剥了个橘子,边吃边打量几眼顾莞宁,“程老三说你不好好吃饭?”
顾莞宁心虚地低头,“哪有?我晚饭可吃了一碗面条呢。”
“那你连糖葫芦都不吃?不吃给我了!”顾鹤庭早瞧见桌上红彤彤的山楂串了,拿过来往嘴里送,“你看这糖衣都化没了。”
顾莞宁哼一声,“你吃吧,糖衣化了就不甜了。”
顾鹤庭酸得五官乱飞龇牙咧嘴,“还是给你留着吧,我不跟小孩儿抢吃的。”
顾莞宁:“……”
你说谁小孩儿呢?
再说你抢的还少吗?
“爷爷怎么样?爸妈他们呢?”顾莞宁把话题拽回来。
顾鹤庭灌口水清清味道,说:“还行。能吃能喝,好家伙你装的那些差不多全吃完了。年纪那么大了也不知道节制,小心回去拉肚子。”
顾莞宁只恨手边没块砖头,否则肯定朝顾鹤庭扔过去。
“哪有你这么咒人的?”
“我说的分明是实话。”顾鹤庭撇撇嘴,实话总是没人爱听,“我打算尽快把爷爷他们接出来。”
顾莞宁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连忙赞同道:“我也这么想的。”
“我觉得营区附近那几个大队就不错,营区后勤部常跟他们来往,有什么事也方便照看。”
顾鹤庭摇头,“大队不行,我打算把爷爷他们转到营区农场。”
“营区农场?”顾莞宁迟疑道:“能行吗?”
顾鹤庭:“单我们几个肯定不行。”
“那,你不会想找表姐帮忙吧?”顾莞宁所知道的人里,也就表姐谢晓晨的公婆级别最高。
可认真说起来,两边的关系隔得太远,为这种事麻烦人家是在强人所难。
“不是。”顾鹤庭道:“今年就不跟你俩一起过了。我打算回京市一趟,找找爷爷的朋友和学生,顺便打听一下何家和丁家的事情。”
顾莞宁问:“那你要多久?”
明年年中就是军区大比,听说这是个很重要的比赛,拿到名次的人还能提干。年后元宵节一过,整个营区都得拉出去训练,一直到比赛结束差不多**月份才能回。
“没多久,半个月就能回来。”顾鹤庭看她一眼,突然问:“你觉不觉得咱俩长得像?”
顾莞宁:“啊?”
她懵了一下,下意识回道:“你那么黑……”
‘噗’一声,一把小刀扎在心口。
顾鹤庭:“……”
顾莞宁捂一下嘴,小心找补道:“都一个鼻子两只眼睛一张嘴,我其实跟大哥也像的对不对?”
“毕竟咱们都是一家人。”
在顾鹤庭面无表情的注视下,她越说越小声。
她**岁以后就没见过大哥了。
顾鹤庭深吸一口气,觉得必须得为自己正名,“你难道不记得我本来跟你一样白?”
顾莞宁又忍不住怼回去:“白的跟黑炭一样?”
小时候二哥也不白的,只能说不黑。
顾鹤庭:“……”他抹把脸,“算了,反正我以前比程老三白。”
顾莞宁小声道:“他本来也没这么黑的。”
顾鹤庭一拍桌子,怒道:“顾小晚,你到底是谁的妹妹?”
顾莞宁缩回帐子里,拉长嗓音回道:“我行事向来论亲不论理。”
乍一听好像没错,顾鹤庭咂摸两秒反应过来,怒气上头:“你个小丫头胳膊肘往外拐,不向着二哥向着程老三!”
程砚洲端着锅进来,回道:“我俩现在一个户口本。”
当然他们两个关系更近。
顾鹤庭更气了,这小两口永远都妇唱夫随。
他就不明白了,这程老三到底给他家顾小晚吃了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