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的车厢里。
气味驳杂,人声喧哗。
随着车子逼近阳市,陆续有人在收拾行李。
一间小小的卧铺车厢中。
六个知青挤在里面,却因为窗外的大雨产生了分歧。
南河省的两个知青坚持在到站后补票,直接搭这趟车回老家。
反正又不是一个地方的,两拨人顺路才搭一趟车。
柴瑞云点头,“补车票的话现在就能找列车员,我们帮你俩看东西,你们赶紧去吧。”
在南河省的两个知青看来,柴瑞云就是一副浑不在意随你们怎么办的态度。
大城市来的心高气傲,当下脸色就不怎么好了。
一男一女两个知青对视一眼,男知青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说道:“外面大雨,还不知道下到什么时候去。柴知青你朋友肯定会来吗?来了又怎么把咱们带去她家?行李淋了雨怎么办?”
柴瑞云皱眉,神情疑惑不解,“我什么时候说你们俩也能去我朋友家了?”
南河省那俩脸色更加难看了。
他们齐齐扭头,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平头矮个子青年。
青年推了推眼镜,笑着道:“瑞云,大家都是知青,互相帮助是应该的。难道你忍心抛下树方他们吗?”
柴瑞云冷笑一声。
这难道就是莞宁说的道德绑架?
可惜,她真就忍心。
“刘明,你自作主张答应孙树方他俩能去我朋友家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说着,柴瑞云撸起袖子,给了俩同伴一个眼神。
武惠和王建军站起来,一人负责一个,把孙树方和她女朋友推出去。
武惠小声跟那个女知青说:“刘明没跟你们说吧,瑞云连他都不想带。瑞云朋友家里地方不大,带我们俩都是勉强。刘明他这是多大脸,问都不问就把你俩捎带上。”
这两天她也看出来了,孙树方和他对象一直当跟她们几个一路,也能在阳市下车歇几天。
定是刘明拿瑞云的人情充面子,他倒是有脸了,回头来落不好的是瑞云。
带吧,瑞云会遭她朋友埋怨。
不带吧,反正拒绝的人是瑞云,他刘明把高帽子往瑞云头上一盖就啥事没有。
孙树方和他对象都听到了,立时脸色更加难看。
合着他们生了一路的闷气是气给了瞎子看,这下别说柴瑞云了,他俩连刘明都恨上了。
武惠难免多说两句,“但凡脑子清楚点的,就知道这事该怪刘明,跟我们小云可没关系。”
“刘明自作主张,他骗了你俩,你俩该记恨的也是他。”
孙树方和他对象表情尴尬。
闹了这样一个乌龙,孙树方俩也没那脸再要求个道歉啥的,补了车票不说,还换了个车厢。
这边,柴瑞云暴脾气,直接把刘明的行李扔了出去。
这小子心眼多,贼精贼精的,买了便宜的站票回头跟她们几个来挤卧铺。
刘明气得头顶直冒烟儿,甚至想对柴瑞云动手。
结果胳膊刚抬起来他就叫柴瑞云一脚踹了出去。
“小瘪犊子,你当老娘吃素的!要不是家里非得有人下乡,这会儿老娘早报名进部队了!”
刘明吓得哆嗦了一下。
他知道柴瑞云这话不假,毕竟他们几个是同乡,他知道柴瑞云有个当过兵的爷爷。
任是他再气,动手也动不过柴瑞云,他又是个串车厢的也不敢叫列车员过来,只好拖着自己的东西溜了。
顺利赶走不长眼的人,柴瑞云长舒一口气。
等那几个人回来,她问武惠和王建军,“我要在阳市下车,你俩呢?”
外头下了大雨,她不清楚莞宁来不来,来的话能不能赶上。
可但凡有那么点可能,柴瑞云都不想莞宁等空了,顶着大风大雨也不知道她那个病弱的身体受不受得了。
武惠和王建军也是一对。
她俩早就商量好了,“我们也在阳市下车!”
“要是你朋友没来,咱们就在附近的招待所住两天,怎么也把干粮补一下再接着走。”武惠说道。
火车上的饭菜不要票,但比外边贵太多,她们那点积蓄真不够祸祸的。
回来后不见刘明,两人默契地没问一句。
她们也不待见那人。
王建军摇头道:“唉,回了老家还不知道刘明咋编排咱们呢?”
武惠翻个白眼,“他那人惯会装相。”
今次还不是刘明死贴过来,不然她们才不愿意跟他一路。
没成想这遭没完。
火车到站。
三人拎着东西准备下车,却被带着红袖章的列车员给拦下。
“抱歉,刚才有人举报你们三位同志投机倒把,麻烦跟我们去办公室检查一下。”
柴瑞云三人立马脸就青了。
想也知道举报的人是刘明。
**
谢晓晨婆家的四弟妹在火车站工作。
到车站的时候,南河县那趟还没进站,谢晓晨带着顾莞宁径直找去办公室。
办公室里配有炉子,烤烤火能暖和些。
江家老四的爱人个子娇小玲珑,原先和顾莞宁见过。
把俩人带进来,送上水和点心,她就出去值班了。
谢晓晨道:“待会儿车进站会有广播,要是你朋友的行李多就分两趟送过去,剩下的人就在办公室烤火。”
顾莞宁掏出饭盒来,把肉包子和南瓜饼放在炉子边烘烤。
下了雨,她出来的时候套上了大衣,又把自己裹成了狗熊。
“那我和瑞云姐留在这儿。”顾莞宁环视一周这间办公室,好奇道:“听说京市和阳市开了条专线,二哥就是坐专线来的,只花了不到两天的时间。”
谢晓晨点头,抓了把桌上的花生洒在炉子沿上烤着。
“我也听说了,像是方便两个军区交流修的,暂时还只供部分领导乘坐。”
那么问题来了。
顾鹤庭怎么也算不上领导,他是如何弄到车票的?
顾莞宁心中好奇,但她没有多问。
可能是借了她外公学生的关系,也可能是借了他外公的关系。
反正不管哪个关系,跟顾莞宁都扯不上什么关系。
她也就非常非常小的时候去过谢家几次,具体都记不清楚了,但唯有二哥带人孤立她怎么也忘不了。
可能因为在谢家的几次经历都不开心,之后爸妈就没再带她去过。
火车进站的鸣笛声在车站二楼听得清清楚楚。
顾莞宁跑到玻璃窗旁去看,刚好能看到一辆绿皮火车缓缓停靠。
“她们到了!”
谢晓晨剥了把花生,“再等等吧,得要会子功夫才能见到人。”
又等了片刻。
江家老四的媳妇儿从外面回来,带顾莞宁和谢晓晨去站口找人。
一波又一波的乘客下车。
顾莞宁都没看到头顶红色毛线帽的柴瑞云。
谢晓晨搓搓手,“人还没出来,是不是碰到什么问题了?”
江家老四的媳妇儿从一旁过来,“咋了,没找着人?”
顾莞宁点头,忍不住担心起来。
听说车站人贩子特别多,小偷随处可见。
“是不是见雨大直接补票走了啊?”老四的媳妇儿问。
顾莞宁觉得不太可能,她瑞云姐不像是一声不说就走了的人。
老四媳妇儿道:“你朋友叫什么,我去给你找找。”
顾莞宁立马回答:“我朋友叫柴瑞云,还有一个人叫刘明。”
老四媳妇儿转身去找人打听了。
顾莞宁对着出站口翘首以盼,还是没能把人盼来。
谢晓晨安慰道:“再等等,许是就见下了雨不想在阳市停。”
老四媳妇儿打听回来,拧着眉头一副不太好的表情。
顾莞宁心里咯噔一声,不会真出事了吧?
老四媳妇儿道:“小晚你那个朋友在办公室,据说有人举报她们投机倒把,现在正接受盘问呢。”
顾莞宁:“啊?”
她懵了一瞬。
继而下意识想到,队小老师的工资很高么,瑞云姐都有本钱投机倒把了?
发生了这样的事,顾莞宁和谢晓晨赶紧找去办公室。
三个人已经被盘问得差不多了。
柴瑞云最先被放出来,她一出来就看到顾莞宁,眼睛一亮,“莞宁!”
顾莞宁冲过去,“瑞云姐!”
一路跑过来,她喘着粗气问:“瑞云姐,听说你被人举报了,情况怎么样了?”
柴瑞云摆摆手,“没大事。我不做亏心事不怕小人算计,我就带了个铺盖卷和一兜海货山货,怎么可能投机倒把?”
不过,那个小人背后搞手段的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柴瑞云咬牙切齿,“我得尽快给家里打个电话。”
借了车站的电话,柴瑞云迅速打给老家,把刘明的光辉事迹一说,再让家里人帮忙扩散,她看等刘明回去以后怎么解释?
所幸这是仨人清清白白,不然今天就要折在这里了。
顾莞宁给柴瑞云出主意,“那你也举报刘明,反正举报没有成本。”
这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柴瑞云眼睛一亮,立马到刚才的红袖章面前把刘明给举报回去。
正好武惠和王建军出来,看到后有样学样,顺手举报了刘明逃票窜车厢。
他买了站票,结果跟买了卧铺的几人挤了一路,事还多,还懒,搭把手都不愿意。
事情解决。
柴瑞云三人这才有机会跟谢晓晨打招呼。
顾莞宁把包子和南瓜饼拿出来给柴瑞云三人。
柴瑞云接过来拿起包子就咬了一口,随手递给武惠。
武惠迟疑着看向顾莞宁。
顾莞宁正跟柴瑞云说练习册的事,见状谢晓晨道:“吃吧,都是给你们准备的。吃完咱们就往回走,烧水洗一洗赶紧补一觉。”
都还是二十出头的小年轻,碰到这样的事心里肯定不平静。
王建军也拿了一个。
咬下去还是肉馅的,他心里对柴瑞云和她朋友的关系有了新的认知。
柴瑞云三两口吃完一个肉包子,掏出手绢擦擦手。
扭头往外瞧一眼,雨还下着。
她面带忧色嘟囔:“这雨今天还能停吗?”
顾莞宁安慰她,“不怕,表姐借了车来的。”
“车?”柴瑞云眼睛一亮,“牛车?驴车?还是拖拉机?”
“拖拉机好,盖上塑料布咱们一道都能拉回去。”武惠脸上也爬上了笑意。
王建军也点头,“我会开拖拉机。”
等三人简单啃了个包子垫吧垫吧后出来,往雨幕里晃一眼,气派的拖拉机没见着,只见到了一辆气派的汽车。
谢晓晨挥手,“上车吧。”
柴瑞云三人还呆滞着。
等上了车,车子动起来。
王建军心里惴惴不安地问道:“咱们不是要去营区吧?我们几个能进吗?”
谢晓晨笑着摇头:“这车是借来的,拉一下人而已。咱们去莞宁家的房子住,你们想在阳市待几天?”
聊到这个,王建军挠挠头道:“待三天吧。第一天先歇歇,第二天准备干粮,第三天买票。”
谢晓晨点头,“也好。坐车最累人,你们要去的还是北湖省。我五弟这两天也跟咱们住,到时候他带你们准备东西,缺什么都跟他说。”
王建军点头,“好嘞!谢谢表姐!”
柴瑞云在旁边跟顾莞宁嘀嘀咕咕,“等**月份我从北湖省回来,要是还在阳市停,你开拖拉机来接我就行。这可是轿车,我们几个刚从火车上下来脏兮兮的,再弄坏了咋办?人是不是得心里不高兴你?”
顾莞宁点头,“其实我本来想坐营区的运输车过来,再带你们坐公交车去我家的。但是程砚洲不许,表姐又刚好能借来车子,就开了车过来。下次我带你坐公交车。”
坐公交车肯定不如这个方便。
但柴瑞云和武惠王建军反而更喜欢不方便的那个,那样心里才踏实。
跟他们一样,顾莞宁也是第一次坐这个年代的轿车,浑身不自在。
坐在里面,过路的行人会不时往里瞄一眼,就跟看猴子似的,没点心理素质的都坐不安稳。
顺利到家。
顾莞宁把人迎进来,安排三人住进客房里。
还好都自带了铺盖卷,烧上灶,等炕头热了再睡就暖和了。
王建军身为唯一的男同志十分勤快,烧火烧水,还修了修这两屋的炕。
谢晓晨烧热了东屋的炕,喊顾莞宁去地窖里拿菜。
在车站耽搁了会儿,现在吃饭正当时候。
地窖里有白菜土豆和几坛子咸菜,顾莞宁和柴瑞云下去搬了一木筐上来。
武惠道:“让我对象烧饭吧,他三叔爷爷是国营饭店的大厨,他打小就学了几招,手艺特别好。”
正好其他几人都不咋会做饭,就一致同意把晚饭掌勺交给了王建军。
厨房柜子里还有块腊肉,顾莞宁一并给了过去。
柴瑞云三人带了不少山货,还有一兜海货,热水泡一泡又是一道菜。
王建军动作快,大勺挥舞着,不多时一锅饭菜就上了桌子。
饭菜刚上桌,家里又来人了。
江锦华带着在机械厂食堂买的红烧肉进来,眼珠子一转,第一眼就瞧见了坐在顾莞宁身边的柴瑞云。
大小伙子立马就红了脸,吃饭的时候眼神不住往那边瞄。
谢晓晨:“……”
饭后她赶紧把人叫到一边去,“你这几天安生点。那是小晚的朋友,人家有对象,你没机会。”
江锦华如遭雷劈。
咋的,他咋瞧上一个就一个有对象了?
见他这样,谢晓晨没好气道:“饭桌上就说这事了,合着你是一句没听啊?”
江锦华灰败着脸色,“我光顾瞄人了。”
谢晓晨:“……”
朋友有对象这事,顾莞宁也是才知道。
据朋友的同乡好友武惠姐说,瑞云姐的对象比她小两岁。
这次瑞云姐回老家,除了探亲就是把对象的事解决了。
顾莞宁怀疑自己听错了,“解决?”
柴瑞云点头,“他说他毕业后来找我。他今年毕业,我回家接应他。”
顾莞宁:“哦。”
不过她怎么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确定那不是只会口头花花的渣男吗?
毕竟她和瑞云姐在一起住过几个月,也没见对象来信来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