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任从自动提款机里出来时,外面的光线暗很多了,他算着时间,学校差不多就要放学了吧。
他每个月都会往同一个账户里打钱,有时多,有时少,有时一月一次,有时一月两次,他没告诉白邱这几年里默默打钱的人是他,他也清楚白邱会很希望打钱的人是他妈妈,人还是要在心底存有一丝希望的,那样,他才有活下去的动力。
他没想到他妹妹真得这么狠心,扔下白邱一个人离开,他永远不会忘记,那天他赶到白邱家里时白邱失魂落魄的眼神,电话被撂在一边嘟嘟的响,他靠着墙坐在地上,他们的全家福被他撕成了碎片,白邱抬头看他。
那时候他就明白了,这个家散了。
他以为白邱会大哭一场,但他没有,他默默地站起身,走到自己的房间,把行李清了出来,他说他也要走了,家都没有了,何必守着。
白邱把钥匙交给他,对他说这里的东西可以随便处置。
他明白白邱不想睹物思人,他想让白邱搬到他家去住,但他很快又想起白邱与他妻子一直不对付。
那时候白邱才15岁,他一个人去找房子,因为未成年被频频拒绝,当天夜里他一个人缩在公园的长椅上睡觉,再后来是他托关系找到地方,让房东联系他才住进去的。
白邱从来没吃过苦,但为了生活他不得不去打工,他开始酗酒,打架,旷课,他都清楚,他眼看着他从此浑浑噩噩,一蹶不振,但他救不了他。
白邱到处惹事情,他不得不跟在他身后为他处理,亲外甥,看着长大的,他不忍心不管他,他拼命地给他讲道理,他希望他能回来,他希望他能够专心去学习,他在看到邓雪给他的新闻时那么恼火,他平生第一次打他,白邱的脸上是一道红,而他的心里更是像被烧焦似的疼。
他知道安静带给他的改变,他感激,他欣喜,但他仍不想看到白邱身处险境,人从来自私,应该懂得趋利避害的道理。
当时白邱的眼神那么决绝,他说他不会让步,他要陪着她,他从不听任何人的话,祖传的犟脾气。
看来偏要如此,命运将他和那个女孩捆绑在一起,越是挣扎就越是靠近,谁也改变不了。
“老李,来五个包子!”他走到一个摊位前。
“好嘞,还是和以前一样哈?”
“和以前一样。”
“学校下学了?”男人一脸愁容。
“对啊,你闺女怕是马上就要回来了……咋还不说话了?还没和好啊……你也是,这都第二年了还耿耿于怀呢,都是一家人,有什么是不能原谅的。”生活还要继续的,情绪也要及时转变才是。
男人把袋子递过去,脸上堆着笑容,“给,多送你一个,天也不早了,弟妹还在家等着你吃饭呢,赶紧回去吧。”
#
白邱拿起桌上的连线电话,喂了声,他看着玻璃里面的男人,骨瘦如柴,头发也稀疏了不少,但精神倒还可以,“爸。”
就在前段时间,他还拼命抵触着再次相遇,但现在他竟然就坐在这儿,总感觉是一场梦。
“儿子!”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一个大男人嘴才刚张开几下就要流出眼泪来。
“在里面还好吗?”这么久没见面感觉陌生了很多,就好像对面坐着的是个素不相识的人。
“我……我一切都好,你呢?”他坐直了身子,看着眼前的儿子好像长大了许多,声音变了,容貌也有了些变化,白邱从没来看过他,上次来是他妈刚离开的时候,那时候白邱的身体里好像装满了恨意,他拍打着玻璃,眼里烧着怒火,说如果他们没生下他该有多好。
“我挺好的。”
“你妈联系你了吗?”
白邱迟疑了一下,“没有。”
“爸对不起你,爸真该死!”男人痛哭流涕,他当时鬼迷心窍贪污受贿,这才害得他们一家人分离。
安静劝他和父亲相见,她说,人都会犯错,改过来就好了,那里面关着的,就算再不堪,也是他的父亲。
白邱恨了几年了,每一次煎熬的夜晚他都会重复去回忆起男人被带走的那天,他那时易怒,冲动,谁有说一句不对口的话他就会失控,心在那时候狠了,拳头也相应的硬了下来,他很难放下过去,他握着拳头,对着男人微笑,“没事,等你出来咱们再好好生活!”
但人是会变的,有那么一天,他也开始期待起以后的生活,去想象安静所描绘的那个温暖绚丽的日子,他不想去恨了,他也开始渴望回家能够叫上那么一嗓子,“爸!妈!”
“妈不想回来就不强迫她了,咱们两个过。”他还是笑,他想传递一个信息,他放下来了,他接受这个事实了,他不怪他了。
男人泣不成声,“好。”
原来人是可以在一瞬间长大的,所有的不满都浸泡在这些话语里,这是沉浸了几年的爱与思念。
#
出来之后他想给安静打电话,他想告诉她他们见面了,但手机刚拿出来,一个电话就打来了,是安静的,他接通。
“安静,我……”后面的话他没能说出口,因为他听到了另一个声音,那声音他太熟悉了,根本用不着对方自我介绍。
在很短的时间里,他原本洋溢着的笑脸瞬间被冻结了,“吴强你想干嘛?”
另一边吴强笑了起来,“来她家天台,给你十分钟时间,可别耍花样,我可不知道我会做什么事!”
他身后有个人正抓着安静的胳膊不让她动,安静咬了他一口想要跑过去抢手机,但被那人一脚踹翻在地上,她闷哼一声。
“白邱,快报警!”安静拼命地喊。
吴强歪了下头,笑得诡异,紧接着就是一脚,“臭娘们儿!”
他听到了安静的声音,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在轰轰作响,震得他耳鸣,“你别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