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点了根烟,在阳台上吹风,他在想过去的四十年里,他都做了些什么。他小的时候只懂得玩乐,上中学时就学着别人抽烟,找人打架,他不好好学习,也不知道陪伴父母,以至于在老人死的时候他都不感到难过。
后来他结婚了,遇到他妻子应该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吧,她那么美好的人,让他好几次认为自己配不上她,虽然她知道女人为什么会嫁给她,但他不在乎她的过去,他还是安分的做一个母亲,为他生了个孩子不是吗?
但好景不长,她妻子始终没能长久的陪着他,有了女儿之后,他还没能及时转换关系,他沉醉在妻子死去的巨大悲哀中,整日酗酒,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安静在床上哇哇大哭他也没理会,最后是唐笑的爸爸看不下去了,要把女儿带走,其实也没什么,他只是想把安静带过去给她喂点奶粉,但安静怕生,朝他伸着手。
他把手伸过去,安静就紧紧地抓住他的手指,怎么也不放开,那一刻,他才知道这个小小生命与他之间的牵绊,就这么一下子,把他从沼泽地里拉了出来。
他给安静找托教,然后就开始他的漫漫打工之路,很艰辛,但看到安静跑着抱住自己时,他又觉得充实,唯一遗憾的就是她没能见证安静的成长,第一次开口说话、第一次走路,第一次换牙……他都没在身边。
他对安静一直都有亏欠。
而现在呢,就算他真得想,好像也来不及弥补了,他扭头看着安静缩在被子里。
安静把自己整个埋在里面,她听着脚步声,“小静,你还没吃饭呢。”安静不理他。
“小静。”又是许久的沉默,男人知道她在赌气。
他坐在床上,看着安静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他知道安静一定是醒着的,他又打算开口,但忽然心悸。
他像是被点了穴,一下子栽倒在床上,他在床上翻滚,他急促地呼吸,感觉自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漂浮不定,他几乎要晕厥,在视线模糊里,他好像看到安静跑过来,她像是在呼唤他,但他听不到。
安静的腿站不住了,她的眼泪像是关不住的阀门,一直不停地在流淌,他眼看着男人闭上了眼睛,她的手还在不停地按着墙上的按钮,可怎么没人过来呢?!
她跑了出去,可双腿像是被捆绑,她硬生生摔倒在地上,她用胳膊撑着地,跌跌撞撞地起身。
那是一种特别痛苦的经历,男人离鬼门关就差那一步,好像心脏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虫子,啃食着他的神经,吸吮着他的血液,有魔鬼要将他活生生撕成两半。
安静跑了出去。
“医生!”
“救救我爸爸!”
安静感觉她的五脏六腑都在剧烈枯竭,她的泪要流干了,她扶着墙,勉强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怎么了?!”
终于有人回应她了,她看着一两个人跑过来,瞬间失去了力气,摔坐在地上。
男人再醒来时,已经差不多半夜了,他的手背上插着针管,正有液体源源不断地流进她的身体,安静一直没睡,她在守着他。
男人睁眼的那一刻,安静格外惊喜,像是重获新生,重新燃起了希望。
“爸。”他听到安静的声音哽咽着,她一定哭过了,她还是那么爱哭,明明他还没死掉呢。
“小静。”他扭头,看到安静忽然跪在他跟前,男人皱着眉头,“你这是做什么?”他的声音微弱,一呼吸就想要咳嗽起来。
安静抓着他的手,“爸。”她用一种很低沉很低沉的声音哀求着,“我求求你!”男人看着她,那是他在安静脸上从未捕捉到的神情,她在哭,但脸上却没有表情,只有眼泪哗哗的流,那是压抑在心底最深的痛。
“我求求你!”
安静不能再失去了,如果死神要将她的爸爸带走,她不确信自己是否有自信,还能继续活下去。
毕竟男人是她唯一的亲人,从小就这样,从来如此。
在这个房间里,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在墙壁上来回的碰撞着,撞进男人的心里,足足响了一整晚。
男人看着她,紧闭牙关,喉咙打了结。
很久很久,真得是很久之后,男人才缓缓地低下头,用几乎微弱到听不见的声音,说了句,嗯。
仅仅是一个字,却也让安静等了那么久。
今夜无眠,安静就看着窗外,看着天一点点的亮了起来,不是不困,是睡不着,其实一天天过得挺快的,什么都不去想,就这样看着,天就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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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响了,安静赶快关掉,怕扰了男人的梦,她悄声起床,轻声洗漱,她背上包,看了眼床上睡着的男人,走了出去,带上门。
男人睁开眼,翻了个身,睡不着的岂止她一个。
生活还要照旧啊,要把快乐传递过去,不要是悲伤。
“早啊,安静,今天我来的比你早哦。”
安静放下包,对着刘倩笑。
“今天过完,咱们就解放了耶!”
“是啊,解放了。”可她的解放日何时到来呢。
今天一切都还顺利,考试,然后是一成不变的议论。
“嗯是她呢,那天在校门口的那个。”
“这女的好惨的。”
……
果不其然,周围人开始“怜悯”起她来,也有些男生在讨论她的荤话,她觉得那些眼神像是要把她整个剥光看个透彻,她还是成为了人们饭后闲聊的榜首。
这是她最不想看到的,不过没办法弥补了,安静只好充耳不闻。
下学的时候刘倩和安静一道走的。
“什么时候做手术?”
“这周周日。”
“那天不是刚好你也生日吗?”
“嗯。”
“到时候你就许愿,让病魔滚远些。”刘倩举着手在空中狠劈。
“好,我一定照办。”安静笑出了声。
“我妈让我告诉你,有什么困难直接说,我们会帮你的。”刘倩扭头,“手术费很贵吧,你凑齐了吗?”
“我会去亲戚家里借的。”
刘倩哦了声,她知道安静的脾气犟,没人能左右她,“可这都几天了,也没见他们来看看叔叔啊。”
“可能他们有事吧。”安静在为他们找理由。
有事?谁知道呢。
“刘倩,你能帮我照顾肉肉几天吗?我不能一直往家跑。”
“好啊,刚好我也闲着。”
“这是钥匙。”
出门之后没多久她们就分开了,不同路了,刘倩去她家抱猫,路上熙熙攘攘,安静也无心停留,她要赶紧回到她父亲身边。
医院附近,她买了饭,准备回去,谁知道碰到陈希了,她移开视线,打算直接绕过去。
“安静。”
安静停住了,“有事吗?”说实话她不太想和她说话。
陈希一副吞吞吐吐的表情,和她不太相像。
“没事我走了。”说着安静就要回头。
“等等。”她从包里掏出来一个信封。
安静看着她,“什么意思?”
“听说手术费还没凑够。”
安静把目光移到她的脸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我自己想办法。”是可怜她吗?
安静朝前走,听着她在背后喊,“这是你的酬劳,咱们各取所需!”
安静闭上眼。
她感觉自己又一次被羞辱,比那些打在身上的痛还要痛苦万分,她攥紧着手指,感觉这些话就像是迎面给了自己两耳光一样,它不一定会特别痛,但一定会把她最后的一点尊严也消磨干净。
她要离开这里,不想看到陈希,不想再听见她的声音了。
“安静。”陈希还在后面喊她,她仍不打算放弃。
安静朝前走了几步但又意外停下,像是双腿被捆绑,让她再无法前行一步,她感觉心里面有什么东西牵绊着她,让她迈不开腿。
安静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安静咬着牙,几乎是在和自己最后的尊严做斗争,她流出冷汗来,但身体却热得滚烫,像是蒸桑拿。
半晌,她的眉毛忽然解开了,她睁开眼睛,几步又回头,走到陈希面前,陈希也愣了,她看着安静从她的手缝里抽出信封。
“谢谢。”她在笑但又像是要哭出来一样,她好像一下子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她哪还有什么自尊,其实在那个夜晚她就什么也没有了,从巷子里爬出来的从来都不是她安静。
她现在心底只有一个想法,她要救她的爸爸,她需要钱,她需要这笔钱。
陈希看着安静的背影,晃了晃神。
那个视频,她不会发出去的……
她回过头来,打算离开,可她又意外看到后面几步远站着的男孩,他瘦削而又坚定,那是白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