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周巨被陈粲带到陈家,见到了陈祗和许游。
周巨拜道:“陈尚书令,许尚书。”
陈祗见他来了,道:“先生,请坐,上茶。”
茶上来后,陈祗道:“先生可知,我为何这么晚了还请你来。”
周巨道:“在下不知。”
许游道:“因为你今日上午的作法让人困惑,比如最后留下那句‘今后五年国家无灾患。只因有大人承受了所有。’弄得尚书令困惑了一天,不知该怎么理解,便请你过来给与解读。”
周巨一听是这事,感慨片刻,饮了口茶,道:“原来是这样。朝事夜想,这说明尚书令很重视,这实在令在下诚惶诚恐,心存愧疚。”
陈祗安慰道:“先生多虑了,我只是好奇而已。你可直接告诉我这话到底是何意,就可以了。”于是陈祗让陈粲、陈裕及家丁全部离开此屋,这里便只剩下陈祗、许游和周巨三人。
见周巨依然不语,陈祗对许游使了个眼神,许游也离去了,于是这里仅剩陈祗和周巨二人。
周巨见陈祗这般态度,看来确实想知道真相,摸了摸胡子,道:“那好吧,既然尚书令这么客气,在下就多说一二。这五年时间,国家没有大的问题,这你可放心。”
陈祗道:“前半句我不需要理解,我只需后半句的意思。”
周巨道:“之前在陛下面前已解释,所谓大人,指在高位者,王公贵族,朝廷百官,志向高远之人,皆可谓大人。”
陈祗直言道:“那先生看我,像不像那个大人。”
周巨惊讶,道:“尚书令肯定是大人,但尚书令不能这么认为。”
陈祗道:“不能?那明说不好吗?”
周巨道:“我可以直言,今年之内尚书令必会知晓。”
陈祗疑惑浅笑,低头饮茶一口,道:“好吧,先生真乃奇人,支吾敷衍能力堪称一流。也罢,既然来到我家,先生能否帮我做一件事。”
周巨道:“请尚书令吩咐。”
陈祗其实早就想请周巨占验他的个人命运,因表兄弟许游多次相劝而尚未果,今日周巨在他家,而许游又在外堂,陈祗终于等来机会,于是道:“未来五年,国家没有大的问题,那先生看我会怎么样,能不能再进一步。”
周巨忽然重视起来,道:“尚书令是想官职更进一步,以图大将军或三公之位吗?”
陈祗点头,道:“没错,就是这个意思。你是知道的,我已经做了七年尚书令,可七年时间没再获得任何升迁机会。本来说这次修建新宫殿能带来一点好运,可没想到又闹出羽林军作乱之事,搞得我也不好再提什么功劳。我呢,总不能一直原地等待吧,你说是不是这个理。今日这里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会再有第三人知道了,你就直接告诉我吧。”
周巨想了想,道:“尚书令言之有理,理应得到升迁。”
陈祗大喜,道:“那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做三公或宰相?”
陈祗这么一说,周巨好像想起了些什么。那是在七年前,当时的大将军费祎找过他,问他成都是否有宰相位,他观云气,测吉凶,表示没有。怎么七年后同样的情况再次发生,只是由费祎变成了陈祗。周巨顿时感到不安,因为费祎问后一年多就被刺杀了,而陈祗又会如何?
见周巨陷入深思,陈祗稳不住提醒道:“先生,先生以为如何?”
周巨如被惊醒般,道:“尚书令,能否当三公或宰相,需沐浴更衣,待明日辰时,借助云气而观测,才能知晓。”
陈祗略点头,道:“言之有理,今日确实有点晚了。那我今日先沐浴更衣,待明天辰时请先生来我家为我观测作法,你看如何。”
周巨道:“在下遵命。”
之后周巨便离开了。
到了第二天,本是上朝之日,而陈祗选择休班,留在家中。
辰时已到,在陈祗、许游、陈粲、陈裕的关注下,周巨在陈家后花园开始了作法。
此时朝堂。
见百官就位,而陈祗、许游未至,刘禅感到奇怪,问道:“陈尚书令和许尚书今日为何没来上朝。”
姜维出列,道:“禀陛下,今日陈尚书令和许尚书休沐,未有入宫。”
刘禅道:“原来是这样。”姜维归位后,刘禅道:“昨天,吾找国师周巨为汉国测算国运,得到的结果令吾琢磨不定。今日上朝,还请众卿为吾分忧解惑。”
只见他手一挥,黄门官将一帛卷拿出,先交于百官之首的大将军姜维。
帛卷上写着:‘五年国家无灾患,只因有大人承受了所有。’一行字。姜维一看,便想起昨夜李密、赵广、来忠的叮嘱,没想到这么就快得到了验证,还好他心里有所准备。
待百官传阅后,帛卷返回黄门官之手,刘禅道:“众卿都看了,谁先为吾解惑呢?吾看还是大将军先来吧。”
姜维道:“陛下,敌国为大,大人就是指的魏帝曹髦和魏大将军司马昭。”
刘禅道:“樊爱卿意下如何?”
樊建道:“陛下,吴国内乱,吴帝孙亮和权臣孙綝水火难容,此大人定指他二人。”
刘禅道:“董爱卿,怎么看。”
董厥道:“陛下,大人就是长者的意思,可以调查一下谁是我国年纪最大之人。”
刘禅道:“张老将军呢?”
张翼道:“陛下,大人是指最有学问之人。陛下不妨出一道考题,谁最先破解便是那人。”
刘禅道:“廖老将军。”
廖化道:“陛下,恕臣无礼,从董卓进京到景耀元年,历经七十年风云变化者,当属执慎将军来敏,大人应该是他。”
刘禅道:“征西大将军。”
宗预道:“陛下,臣认为,如此猜来猜去,其实都不太准确,不如直接请教谯大夫,他善于分析谶语,一定知晓答案。”
刘禅道:“也对,谯大夫,卿来分析这句何意。”
朝堂之上,众人研究讨论。而陈祗家中,此时周巨已完成作法。
见周巨转身走回,陈祗欣喜道:“先生,天意如何?”
周巨道:“请尚书令恕我无罪。”
陈祗道:“行,你直说吧。”
周巨道:“我观天意,成都没有宰相位。”
陈祗听之大惊,差点晕倒,被陈粲和陈裕扶起。许游厉声道:“你是怎么回事,竟敢说出如此无礼之言!”
陈祗止住道:“你退下,不得无礼。”
陈祗站好后,道:“先生,可以说一下理由吗?”
周巨道:“天意没有,自然没有。你若不信天意,也罢,我只有这个能力,刚才尚书令恕我无罪,现在我可以走了吧。”
陈祗微微点头后,周巨于是离开。
回到前堂,陈祗坐下后道:“为何成都没有宰相位,我为此已经等了七年,难道真的没有吗?”
许游道:“表哥,何必相信巫者之言。”
陈祗道:“不,你有所不知,他祖孙三代皆做占验天算,是很准的。”
陈粲道:“父亲,就算成都没有宰相位,那姜维也没有啊。现在国内政务都是你说了算,就是没有那和有又有什么不同呢,只是称呼不同罢了。”
陈裕道:“就是啊,父亲即使不做宰相,也身居高位,我陈家也能过富贵生活,受到陛下的信任呢。”
陈祗愤怒道:“你二人真是无知竖子!真以为不做宰相就能保住现在的地位?只会满足,不思进取,这样早晚必招灾祸。你二人这样言语,那我陈家哪还有未来。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陈粲、陈裕没办法,只能离开前堂。
许游见此情景,道:“表哥息怒,何必与两个孩子动气,宽心一点,情况或许没有你想的那么差呢。”
此时朝堂。
刘禅盯着谯周,谯周道:“陛下让老臣解读谶语,这个不难,不过先请恕老臣无罪。”
刘禅道:“好,卿无罪,请直言。”
谯周道:“夏侯将军病危,多半就是他了。”
百官听后一阵骚动,刘禅道:“大人为何是夏侯将军?”
谯周道:“夏侯将军是国舅,先帝归天后自然是国舅辈分最大。另外国舅道德高尚,志向高远,身材雄壮,又很长寿,皆满足一个‘大’字。如今他病重卧床,御医每日看病送药皆不见好转,所以臣斗胆认定,这个‘大人’就是指的国舅夏侯将军。”
刘禅感慨一阵,道:“原来是这样,谯大夫,卿真是学问颇深,令吾佩服至极!”
谯周道:“不敢,老臣直言有过,陛下不罚老臣已是感激不尽。”
谯周归位后,刘禅道:“国舅看来是真快不行了,择日吾亲自登门看望。”
此时陈宅。
坐在前堂,陈祗回忆起了往事。
那是季汉延熙十四年(公元251年)的夏天。
前任尚书令吕乂去世,大将军费祎回成都上表推荐自己接替职务。
刘禅即以自己为侍中兼尚书令,后加镇军将军。
费祎本以为陈祗矜持严厉,可以监督刘禅,如董允故事。却没想到陈祗一继任尚书令便接近黄皓,这让他有些失望。见这样不是一个好现象,于是一天尚书台,下午申时,见其他人已下班离去,费祎走到陈祗的案几前,道:“奉宗,忙完了吗?”
陈祗收拾着资料,道:“大将军,已经忙完了。”
费祎道:“那好,我找你谈话。”
陈祗笑道:“好的。”
两人坐下后,费祎道:“奉宗啊,你工作勤奋,令人欣赏。三十余岁成为尚书令,更是前途无量。”
陈祗道:“大将军,你我都是陛下的臣子,为陛下分忧是臣子的职责。至于年纪大小,职位大小,我并不那么在意,能做好自己的工作才是最重要的。”
费祎点了点头,道:“前几日,我请了一个先生给我算命,你知道算出的结果是什么吗?”
陈祗道:“请大将军明示。”
费祎道:“那先生说我做官做到头了,不可能再升迁了。我一想,我已年近花甲,不算早衰。位极人臣,可算成功,也没什么遗憾的了。”
陈祗疑惑道:“在下不知大将军何意。”
费祎道:“你是一个聪明人,早晚有一天你会知道的。等到冬天,我会向陛下上表北屯汉寿,成都这边就交给你了。”
陈祗惊讶,道:“大将军夏天刚回成都,冬天又要走,未免太匆忙,不如留下来一起处理公务。”
费祎挥手,道:“你不用劝了,我既然做不了宰相,不如去准备北伐的事。至于事业能否成功,就看天意了。我走之后,你要谦逊简朴,专心辅佐陛下,使陛下勤于理政,使百官志虑纯良,不得令我失望。”
陈祗于是礼拜道:“奉宗谨记大将军嘱咐!”
等到了冬天,费祎果然走了。
费祎走后,陈祗面圣,推荐黄皓从黄门丞升迁为黄门令,统管所有宦官,从此黄皓开始参与政务。
又过了一年多,到了季汉延熙十六年(公元253年)春正月朔日,汉寿举行岁首大会,费祎正坐其中,欢饮沉醉,不及戒备。降人郭循趁机手持利刃将其刺杀。
想到这里,陈祗从回忆中惊醒。
面朝前方,陈祗道:“难道,我会向费祎那样,做官真做到头了。昨日费祎故事,今日又将在我身上重现?”
许游不屑道:“你在想什么呢,你和费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他的死,完全是他自找的,跟你有什么关系。另外,我早说过请什么周巨,这些自称国师的人,整天靠神鬼巫术骗人骗钱,全都是假的,断不能相信呢!”
陈祗止住道:“你别说了,让我好好想想。”
宫中。
走在退朝的路上。
尚书仆射董厥凑到侍中樊建耳边,道:“刚才谯大夫说的‘大人’是夏侯老将军,你信吗?”
樊建道:“鬼才信。全国都知道他已经病危了,还需谯周说明?”
董厥道:“那你说大人是谁?”
樊建道:“这里是皇宫,不能妄加猜测,还是以后再说吧。”
不远处,张翼对廖化道:“刚才谯大夫之言,是否是真的?”
廖化道:“按辈分,确实国舅最大,但是这么说只是为了让陛下安心。”
张翼疑惑道:“为了让陛下安心,怎么理解?”
这时宗预走来,道:“你二人还在聊刚才的事吗?”
张翼道:“是啊,被你看出来了。”
宗预道:“我三人都是老将,时间都不多了,别整天信神信鬼的,还不如趁活着多办几件公务,多做些有意义的事。”
廖化道:“看吧,还是宗老将军觉悟高,张老将军你还是别再说了。”
张翼无奈道:“好吧,算了,都是七老八十的人了,各自回家吧。”
深夜。陈宅。
“啊!”陈祗半夜惊醒。
“怎么了,奉宗你怎么了!”一旁陈夫人被吵醒问道。
“那个男人,那个男人!”陈祗颤抖着身体,对着夫人道。
“那个男人已经死了五年了。”陈夫人道。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啊!”陈祗叹道。
“你到底是怎么了!”陈夫人道。
陈祗下床,陈夫人也下床,给他穿衣服。
这时陈粲、陈裕听到喊叫声,赶了过来,却见父亲不在寝房,走到前堂,见父亲坐在那,陈粲道:“父亲,又做噩梦了。”
陈裕道:“父亲,为何如此惊恐呢。”
陈祗饮了口水,道:“那个男人,七年前他说他找人给他占算,算出的结果是他做官做到头了,于是当年他就离开成都,一年多后被刺。七年之后,我找周巨占算,周巨告诉我成都无宰相位,费祎那时已年近花甲,而我才四十多,为何会一样?”
陈夫人道:“白天表弟不是说了,让你别信那些鬼话,你怎么还如此纠结。”
陈粲道:“母亲说的是,实在不放心,明日我派人把周巨杀了,一了百了。”
陈裕道:“是啊父亲,杀了就没事了。”
陈祗道:“不能杀,杀人虽可以灭口,但无法改变天意。”
陈粲道:“那怎么办呢?”
陈祗平静地想了想,道:“我心里有数,你二人现在回去睡觉。”见二人没动静,他又重复一遍,二人终于走了。
陈祗回到后堂寝房,坐在床边,脑海里全是费祎,这位提拔自己为尚书令的人。又想到黄皓,这位自己扶持起来掌控皇宫的人。又想到姜维,这位唯一比自己职位高的人。又想到周巨,这位预言自己无法做宰相的人。又想到那句谶语:今后五年国家无灾患,只因有大人承受了所有。
想到这里,陈祗心头一紧,突然吐出血来。
陈夫人见况大惊,道:“你是怎么了,我去叫御医!”
陈祗拉住她道:“别,别叫!我只是心头有点难受,无大碍,千万不要惊动皇宫,惊动陛下。”
陈夫人担忧道:“那,你现在这样如何是好啊!”
陈祗道:“你打盆水来,我洗洗就好了,我没事的,放心。”陈夫人便按他要求,等洗后,扶他上床休息。
今日陈祗把周巨请到家中占算,周巨告诉他,成都没有宰相位,这让陈祗大惊失色,让他想起了费祎往事,让他昼夜不安。那么这样的情况下又会发生哪些事,请看下一章:陈祗死夏侯遗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