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一边说,一边往外走,轻轻松松落了牢门的链锁,躬身走了出去,又不徐不疾地将链锁锁上,然后回到自己的牢房,将自己身上的狱卒服脱下,跟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那个男人对换了衣袍,末了,又将那个男人拖出牢房,让其靠在拾阶而下的墙壁边,最后,又回到自己的牢房,将牢门的链锁锁好后,隔空劈出一道掌风,击向昏迷狱卒的肩胛处。
昏迷狱卒幽幽醒转,摸着头迷茫地看着四周,不知发生了何事,好半响似乎才有点回过神,进来巡视了一边牢中状况,便出了大牢。
苏月震惊地看着这一切。
男人已靠在她旁边不远处的木柱边坐下。
“你的手臂……还好吧?”苏月幽幽开口,方才他脱下衣袍的时候,她看到他手臂上的白色纱布上一大块血染的殷红。
她不是傻子,她当然知道昨夜,他是故意弄伤了自己,为她找来了大夫,不然,一个人好好地呆在空空的大牢里面,如何会手臂受伤?
今夜,又是,他将狱卒击晕,自己金蝉脱壳,就是为了去帮她弄药,是吗?
“没事!”
男人淡然开口,将中衣的袖管放下来,盖住自己的伤口。
“八爷为何要对我这么好?”
这个问题一直盘亘在她心里很久,那日她问,他说他喜欢她,她当然知道那是玩笑,她想知道真实的答案。
男人大手微微一顿,默了片刻,侧过头看向她,眸光微凝,“难道你不值得别人对你好吗?”
苏月错愕抬眸。
怔怔看着男人,微抿着唇,竟一时无了话。
男人微微一笑,将目光收回,又低下眉眼,轻轻擦拭着乌头金线软履上的灰尘。
苏月有些浑噩,失神了片刻,又蓦地想起另外一件事来,“你的药是怎么弄到的?”
她可不是一般的病,她是蛊!
被那个养她十几年的亲人催动了蛊!
男人怔了怔,没回头,“你是因为食了治疗咳嗽的胡颓子根,催动了血液里的蛊虫,本王只是去弄了些胡颓子根的抗药。”
蛊虫?!
要不是坐着,苏月想,她肯定早已跌倒在地上。
“你知道?”她愕然瞠大眸子,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知道她身上植了蛊?!
“是!”相反,男人反应却很清淡,理了理袍角,他侧首看向她,“本王懂医,一探你的脉搏就知道怎么回事。”
懂医?
苏月怔了怔,原来他也懂医!
皇室的子孙都要学习岐黄之术吗?
他会,他也会!
她以为男人要问她蛊虫是怎么来的,没有,只字未问,反而跟她又强调了一遍发病的原因,“是药物催动了那些蛊虫,食下抗药便可抑制,现在没事了。”
“哦!”苏月淡淡垂下眼眸。
原来是药物。
她还以为是瞎婆婆。
说不出心中的感觉,她抬眸望过去,凝了声音,一本正经道:“商慕炎,谢谢你!”
她是真诚的、发自肺腑的。
这个世界温暖太少,不论他是出于什么心思,至少,几次救她,是真的。
男人眸光微闪,将视线掠开,在她看不到的方向,微微拧了拧眉心,笑道:“光嘴上说谢谢有什么用?要来点实际的才行。”
“那你想怎样?”
她现在可是身无分文,什么都没有。
男人侧首,凤眸含笑睨着她,光线有些暗,看不大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只看得到那盈盈流动眸光在暗夜里熠熠生辉,他凝了她一会儿,忽而开口,“譬如以身相许!”
晕!
苏月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住。
这个男人!
果然不能当正常人看!
“懒得跟你说。”苏月瞪了他一眼,将头转回来。
男人低低的笑声响起。
“折腾了一宿,睡吧!明日夜里本王再出去弄点御寒的东西来。”
苏月怔了怔,这坐牢敢情还坐出乐趣来了,也没有理会,拢了身上的袍子轻轻阖上眼睛。
宫里面来人,是第二天,那时天已经擦黑。
一个宣旨的太监和两个禁卫直接来了六扇门的牢房,宣景帝旨意,让苏月立即入宫。
苏月本想和隔壁牢房的商慕炎打声招呼,却见其面朝里躺在一堆枯草上面,一动不动。
她知道,那厮又出去了。
惟恐被太监和禁卫发现他不在,她哪里敢多说一言,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跟着三人出了牢房,就怕他们谁瞧出什么端倪来。
她被直接带到了龙吟宫。
景帝一身明黄,坐在龙案后面,手执御笔在批着奏章,他们一行人进去,他也眉眼不抬,专注着手中的奏章,不时重重落下一笔,不时洋洋洒洒留上几字。
苏月跪在地上,落落行礼。
她以为这般紧急将她召进宫,是商慕寒回来了。
因为景帝说过,等商慕寒回来再定夺她的罪。
可是,没有,那个男人不在。
除了太监宫女,龙吟宫里就景帝一人。
因为没有得到回应,她便一直跪在地上。
一直等到手中奏折都批完,景帝才缓缓抬起头,目光淡淡扬落在她的身上。
“知道朕为何宣你入宫?”
将手中奏折“啪”的一声合上,景帝沉声开口。
苏月心口一颤,偷偷拿眼睨他,只见其面色冷峻、凤眸深沉,全然看不出心中意味,她垂眸想了想,道:“儿臣不知!”
城郊偏僻小院,
男人环顾了一下四周,抬手,白璧纤长的手指微曲,轻轻叩响木扉。
只一下,木扉就蓦地被人从里面拉开,速度之快,就像那人一直在门后边,就等着男人敲门的这一刻带来一般。
“爷,你终于来了!”
女子欣喜,如翩然的蝴蝶扑入男人怀中,男人长臂一捞,裹了她进屋,动作麻利迅速。
门被关上。
屋里烛火如豆。
男人缓缓放开怀中女子,“这几日呆在这里可好?”
原本被男人突然放开,女子心中就不爽,骤闻男人这句,更是委屈不打一处自来,撅了小嘴,不悦道:“就像坐牢一般,八爷说好不好?”
男人微微一笑,握了她的手,“委屈你了!”
女子见男人这般,又觉得气不出来,娇嗔道:“算了,如果事事都要跟八爷计较,如烟早被八爷气死了。”
这个男人花名在外,也只有她知道,那真真只是花名在外。
其实,他对她算不错的,从没有将她当青楼风尘女子看待,但是,他对她又是凉薄的,凉薄得让她觉得,他就像从来都没有心一般。
那夜,她那般引诱,她都将自己脱光了送到他面前,他却只是平静地走到她前面,弯腰将地上的衣服拾起,披在她的身上。
他说,“本王今夜来,是有事情请你帮忙!”
他依旧还是没有要她。
说实在的,那一刻,她很受伤,但是,她终究还是想也没想,就点头应允。
没办法,这个男人就是有这样的魔力,即使什么都不做,即使什么好听的话都不说,她就是心甘情愿。
“明日,你就回去风月楼吧!”
“明日就回去?爷的事情搞定了吗?”沈如烟疑惑地看着男人。
那日这个男人不是说,可能得十天半月吗?
男人眸光微闪,淡声道:“嗯,已经搞定了!”
他又何尝不想跟那个女人多呆几日,可是,景帝有言在先,如果三日不破案,就封了六扇门。
明日是最后一天。
“回去以后知道怎么说吧?”
“知道,不就是被几个男人劫走了,几个男人还为了我起了内讧打了起来,所以才有那么多的血,最后,我趁几个男人不注意逃了出来。至于那块玉,是我看到八爷身上的那枚,仿照着做的一枚,是我的东西而已。是这样吗?我尊敬的八爷?”
男人淡淡一笑,蓦地,又敛了笑容,凤眸微眯,睇了一眼窗外的夜色,“本王不宜在外久留,先走了。”
话落未落,人却已是拔了步往外走。
沈如烟一怔,软糯娇呼:“爷……”
男人脚步顿住,下一瞬,又转身往回走,如烟见状,有些意外,因为男人改了心意,心中一喜,刚准备迎上去,男人已行至跟前,伸出手臂。
她心魂俱荡,娇羞得将自己的身子送过去,却是蓦地感觉一抹软软的毛絮从肩头掠过。
“这个先借用一下!”
没有预期地被裹入怀,男人已再次转身阔步往外走。
如烟身子一震,眸光探过去,只见男人手中拿了一件白色的狐裘,拉开房门。
原来,他刚才的举措只是取她身后衣架上的那件狐裘。
她还以为……
又是窘迫,又是失落,门吱呀一声开了,又吱呀一声被带上。
郊外的夜很静,也很凉。
她抱了抱自己的胳膊,恍恍惚惚回神。
这春日的天气,他拿冬日穿的狐裘作甚?
商慕炎回到大牢的时候,大牢里静得出奇,昏暗的光线中,依稀可见在他的那间牢室里,那个穿着他衣袍的狱卒依旧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他微微松了一口气,毕竟从城郊赶过来,他用了些时辰。
还好。
伸手将牢门的链锁打开,他下意识地将目光往隔壁一探,却蓦地发现里面竟然没有人。
呼吸一滞,他犹不相信,连忙走上前。
“苏月……”
真的没有!
这么晚了,她去了哪里?
应该说,她能去哪里?
心中蓦地咯噔一下,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连忙疾步回了自己牢室,将衣袍与那个昏睡的狱卒交换了过来,将狱卒丢出击醒,他问:“隔壁的四侧王妃哪里去了?”
狱卒浑浑噩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商慕炎这才想到这个男人方才被他点了睡穴,又怎会知道?
“来人!”他大叫了起来。
不一会儿,就有另外的狱卒闻声进来。
还未等狱卒开口,商慕炎已是迫不及待地沉声问道:“隔壁的四侧王妃呢?”
“八爷就在隔壁不知道吗?”
“废话少说,快告诉本王!”商慕炎不耐地打断他的话。
狱卒一骇,忙不迭答道:“被当今圣上宣旨入了宫!”
商慕炎一震,手中的狐裘跌落在地上。
两个狱卒疑惑地看着这不知从哪里来的白色狐裘,想问,又见他面色冷峻、薄唇紧抿,便也不敢多问一句。
骤然,商慕炎眸光一敛,掌风如电,快速击向牢房外的两个狱卒,两人眼睛一闭,身子软软地委顿在地上。
他拉开牢门,快速而出。
他记得他的那个父皇说过,先将苏月收监,等四王爷商慕寒回来再做决断。
可是,如今,他都没有露面,这个帝王又为何那般着急将苏月急召入宫?而且还是在夜里?
只有一个可能!
他不敢想。
其实,他早就知道,他的那个父皇对苏月动了杀意,以前或许是碍于没有很好的理由和借口,毕竟商慕寒是他最疼爱的儿子,苏月的父亲还是当今宰相苏希白。
可是,如今,他有理由了是吗?
有夫之妇,与人私通,在皇室,是死罪,在民间,是浸猪笼。
所以,这个男人逮着机会就出手了是吗?
可是,既然要出手,为何又要放在六扇门关几日呢?关了,却又不等他商慕寒回来?
龙吟宫
景帝冷笑,“你不知道朕为何宣你进宫?难道还不知道自己身为王妃,却跟别的男人私通,该当何罪吗?”
苏月眉心一跳,似乎有些意识过来这个帝王想做什么。
手心顿时冷汗一冒,“儿臣没有与别的男人私通,请父皇明鉴!”
“没有?”景帝微微眯眸,眸中寒芒一闪,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道:“那朕问你,在殇州,你是不是跟南轩太子私自离开?”
苏月怔了怔,抿着唇点头,“是!”
“那朕再问你,在没来六扇门之前,你是不是准备和南轩太子回南轩?”
苏月眉心微拢,静默了片刻,“是!”
“朕最后问你,那日在六扇门,你和南轩太子是不是手牵手、语言亲昵、行为暧昧?”
苏月愕然抬眸,略略怔忡之后,忙不迭解释道,“手牵手儿臣承认,那是因为儿臣身子不好,冷煜需扶着儿臣;可是语言亲昵、行为暧昧儿臣却不能苟同。父皇也不能因此就说儿臣与人私通。”
“为何不能?难道非要被人捉奸在场,才算私通吗?”一道冷冽男声骤然响起,来自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