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她,微微拧着眉,浓墨重染的眸子里是她看不懂的情绪,一瞬不瞬,薄削的唇角泛着一抹水光,也不知是两人的津液,还是她的泪水。
她亦是瞪着他,红着眼睛瞪着他,喘息、流泪、哽咽……
最后,男人眸色一痛,伸出手臂一拉,将她瘦弱的身子重重揽进怀里。
她听到他黯哑的声音碎落在头顶,“别哭,是本王不好!”
苏月哭得更零落。
这一句话,这一句话,何其熟悉?!
别哭,是本王不好!
曾经有个人也这样对她说过。
然后,她信了。
然后,她那么低,那么低地捧着自己的全部身心,送到那个人面前,那个人无情地甩落在地,还用脚尖践踏得支离破碎,鲜血淋漓——
是本王不好?
不,不是他不好,不是他们不好!不是这些男人不好!
是她不好而已。
她不该自不量力,她不该妄自相信,她不该付出了就想得到回报,她不该奢望别人也同样爱自己。
是她不好!
因着商慕炎手臂扣箍的姿势,她将脸深深埋在他的胸口,鼻尖萦绕的是和那人一样的松香气息,她阖着眼睛,睫毛剧烈地颤抖着,泪水肆意漫出。
她一直告诉自己不要哭,因为就算她哭了,也没有人会怜惜。
所以,她笑,一直笑,笑别人,也笑自己。
可为何现在,此时此刻,她却如此管不住自己?
她在哭什么?
哭自己,还是哭别人?哭自己的痴心错付,还是哭别人的决绝无情?哭自己命运的凄惨,还是哭商慕炎刚才的不尊重?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不想哭,可是眼泪却控制不住地长流。
“苏月……”商慕炎有些颤抖地看着怀里的女子。
怀里的人埋首不抬,他明显地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浸透了他胸前的衣衫,烫在他的肌肤上,如烙铁一般,让他心悸。
记忆中,这个女人很少哭,似乎总是笑着的,不知所谓地笑着,无论是怎样的绝境,怎样的伤害,她都是笑,轻轻笑。
几时哭得像现在这个样子?
没有,从来没有过!
所以,他有些慌神,他不知道怎样安慰。
除了“对不起,别哭!”,他似乎再也找不到其他语言。
是因为他吗?
不,不是他!肯定是因为那个“他”!
闭了闭眼,心中纷乱如麻。
他自认为是个很理智的人,在任何人、任何事面前,他永远分得清楚,他该做什么,那个“他”该做什么,他可以做什么,那个“他”又可以做什么。
可是,在这个女人面前,他一二十年的修为却形同虚设。
他彻底凌乱了。
他不时忘了身份、忘了自己,他带着那个“他”的情绪,那个“他”又带着他的情绪。
甚至有的时候,他还自己嫉恨自己。
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只知道,他会疯的。
他想,他迟早会疯的。
不能这样下去,否则他会死无葬身之地。
“苏月……”他微微拧了眉,低头,轻轻亲吻着她头顶的发丝,“想哭你就哭出来吧!”
而怀中女子却是渐渐止了泪,缓缓抬起头,眼眶红红地看着他。
这样的注视让他有些不自在,或者说,让他有些不敢直视,他眸光微闪,掠开视线,“方才……对不起,是本王莽撞了。”
女子垂了垂眼帘,缓缓从他怀中站起,转身,往外走,清冷的声音响起,“八爷请自重!我不是风月楼的那些女人,希望今日这样的事情以后不要再发生!”
木门被拉开,女子走了出去,门又被关上,一阵夹着春雨湿冷的潮气透门而入。
商慕炎垂眸,胸前的衣襟濡湿了一大片,紧紧贴在身上。
午膳过后,雨就停了。
下午的时候,二妮的院子里来了很多人,都是这个村的村民,苏月听到动静出去看了看,发现那些人正在用木头在盖一间小屋。
商慕炎一袭蓝袍站在一堆村民中,长身玉立、气度高洁,苏月一眼就看到了。
二妮见她出来,笑着喊她,“岳姑娘!”
为了掩人耳目,在这里,她和商慕炎的名字都倒了一下,她叫岳苏,商慕炎叫严慕商。
随着二妮的呼唤,好几个人都看过来,商慕炎亦是在人群中看她,只是,目光浅淡。
第一次,他没有朝她笑,也没有跟她打招呼。
苏月心中竟有一丝不舒服,朝二妮含笑点了点头,便转身回了屋。
二妮见状,随后跟了进来。
“岳姑娘,你不会和你相公闹别扭了吧?”
“没有!”苏月弯了弯唇,或许,上午她的话说得重了些。
可是,那厮也没必要那么小气吧,平时见他大大咧咧的,她更重的话都说过,也没有见他计较过啊。
“没有就好!”二妮憨憨地笑着,“上午你相公给了我些银子,让我找村子里的人来帮忙重新盖间小屋,他说,他夜里睡觉打呼噜,你睡不着,你们两人都有伤,需要好好休息,所以,他说另外盖间小屋,你们暂时分开睡。我还以为他在骗我,是你们闹矛盾了呢?”
苏月怔了怔。
“其实,男人打呼噜正常,我家大柱子每夜那呼噜声就像打雷一般,我都听习惯了,如果哪一夜他不打,我还睡不着呢。”
二妮一边说,一边笑着,眼角眉梢都是幸福绵长的笑意。
末了,又似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夜里没有吵着你们吧?”
苏月想起昨夜听到的两人男欢女爱的动静,不禁脸上微微一热,笑着摇头,“没有。”
“那就好!你先歇着,我去淘米做饭!”
“嗯!这段时间麻烦你们了。”
“嗨,没事儿,这世上谁没有个困难啊,再说了,你家相公也给了我们不少银子。走了,你歇着吧!”
二妮风风火火地走了出去。
晚上的时候,商慕炎过来取了他的东西,就住进了新搭建的小木屋。
他跟她说,他就在对面,如果她有什么事,就叫他。
她说,好!
再无过多话语,商慕炎就走了。
商慕炎走后,她就一个人坐在灯下发着呆。
其实,分开睡也好,毕竟他们不是夫妻,这样男女共处一室很尴尬,然后,墙壁隔音效果又不好,隔壁搞点暧昧激情出来,他们这边更是难为情得不得了。
只是,她知道,商慕炎不是因为这个。
因为早上的事吧?她的话,她的态度!
她说,请他自重,她不是青楼女子。
当时,她没有想太多,现在想想,或许真的伤害到了他。
她不是傻子,也不是木头,他对她的好,她很清楚。
这个世上,没有人对她这么好过,为了她,可以连命都不顾。
她也不是冷血动物,她会感动,也很感激。
可是就是因为他对她好,所以,她更不能误了他。
她是一个下堂弃妇,也已经是个蒲柳之身,就像商慕寒说的一样,无论以后,她跟了哪个男人,她都是他不要的垃圾。
她是垃圾,还是他四哥丢掉的垃圾,又如何能跟他去有交集?
而且,她还是他的那个皇帝父亲要处死的人!
就算这些他通通都不在意,她也不行。
她早已失去了爱的能力。
她想,或许,这辈子,她不会再爱了。
她已经爱怕了。
苏月发现一个人住就是方便,连沐浴都不用跑去那个破旧漏风的沐浴室了,直接在自己屋里就行。
只是泼水就有些困难。
要将浴桶里的水先舀到小桶里,一桶一桶提到外面泼掉。
泼水的时候,她发现对面商慕炎的屋里依旧亮着烛火。
微微怔了怔,她转身准备进屋,就隐约听到屋内说话的声音,一个男人,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