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月看了看他的背影,又转眸看向商慕炎,“身上还有银两没?”
商慕炎愣了愣,自袖中掏出一张银票,苏月接过,便返身进了屋,简单地留了个字条给二妮和大柱,将银票压在下面,又自枕头底下将商慕寒的休书拢进袖中,这才走了出来。
一行五人,默然往村口走。
慕容侯走在最前面,商慕炎和苏月走在中间,展超和王五走在最后面。
黑暗中隐约有人影绰绰和衣袂细响,苏月知道,是那些暗卫在移动,是么。
路过方大夫家门口的时候,苏月突然停了下来。
“你们稍微等一下,我找方云拿点药,很快出来。”
话落,也不等慕容侯和商慕炎做出反应,她就径直往方云家的院子里走。
她差点忘了一件大事。
商慕炎一怔,作势就要拾步跟过去,却是被慕容侯伸手拦住,“对不住了,以防万一,八爷必须等在这里!”
商慕炎冷冷睇向慕容侯,慕容侯也不惧,微微抿了唇,直直迎上他的目光。
四目相对,商慕炎眸光微闪,从他脸上掠开,淡淡敛起,看向远处,没有动。
不一会儿,苏月就出来了,脸色微微苍白。
“你怎样?”商慕炎眉心微拢,走过去。
苏月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吭声,低垂下眉眼继续往前走。
商慕炎眼波微动,拾步跟上。
慕容侯薄唇轻抿,紧跟其后。
展超和王五互相对视了一眼,走在最后面。
村口三匹马、一辆马车。
慕容侯、展超、王五三人如来时一样,骑马,商慕炎和苏月乘坐马车。
苏月一上车就靠在软垫上、闭着眼睛小憩,似是疲惫至极。
商慕炎也很沉静,只脱了外袍盖在她的身上,便一直望着窗外的夜色,不知心中所想。
一路无言。
回到京中六扇门的时候,已是第二日的晌午。
六扇门里早已聚满了人。
景帝得到消息,便命人摆驾六扇门,还下旨召集其他王爷前来。
苏月和商慕炎一下马车,就直接被带到了审讯大堂。
景帝一袭明黄,坐在最前方的高位上,左右两边分别坐着各府王爷们,一个一个面色冷峻凝重。
慕容侯给景帝见了礼,便坐在了右边第一个位子上。
苏月发现,连苏希白也来了,苏希白看了看她,眉心微拧,眸色深深。
苏月淡淡弯了弯唇角,看如此阵势,今日必是要置她于死地了,她明白景帝的用意,毕竟苏希白是权倾朝野的宰相,而她再不济再不受待见,也是他的女儿,景帝让其过来,就是让他见证整个审讯过程,让他无话可说吧。
苏月又下意识地环视搜寻了一圈,没有看到那个人。
各个王爷的位子均按照长幼而分,三王爷商慕展的下边,便直接是五王爷商慕毅。
看来,慕容侯说的,那人去拜访神医去了是真的。
哦,不,也不一定是真的。
曾经他不是也说去找神医医脚伤吗?结果只是为了给苏阳堕下孩子制造自己不在场的假象而已。
这次或许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动作吧。
只是,她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
商慕炎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一撩袍角,跪下,她便也随之拂了裙裾跪在他边上。
“见过父皇!”
“参见皇上!”
她已被商慕寒休弃下堂,再也不是皇室儿媳,所以,她叫他皇上。
景帝目光凌厉扫过来,冷睇了商慕炎一眼,便落在苏月的脸上,沉声开口,“苏月,你可知朕为何让他们抓你回来?”
苏月怔了怔,忽然想起昨夜商慕炎说抓,慕容侯说,不是抓,是请,如今听这个帝王这样讲,她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轻轻抬了眼睑,她平静地看向殿上方的那个帝王,目光所及之处,只见其手中随意地把玩着一枚玉扳指。
苏月眼波微微一动,那扳指她认识,是瞎婆婆的。
景帝这是在威胁她吗?
只可惜……
苏月轻轻一笑,反问道:“皇上不是让民女回来看瞎婆婆的吗?”
横竖都是死,她忽然无所畏惧了。
众人一震,边上的商慕炎亦是眸光微微一敛。
这回答……
景帝更是脸色一白,不意她会如此直白地将这件事戳出来。
这不是摆明着告诉众人,他一个九五之尊的帝王在用威胁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吗?
眸光一寒,他快速地将话题转过,“朕问的是,朕将你发配到边疆给将士们洗衣做饭六个月,你为何违抗圣旨临阵脱逃、迟迟未去报道?”
为何?
他是始作俑者,却还在这里假惺惺地问她为何?
苏月冷笑,“那还不是因为……”
“因为在前去边疆的路上,我们遇见了山匪,身受重伤,所以暂时无法去边疆!”苏月的话没有说完,却是被边上的商慕炎打断,他对着景帝微微一鞠,不徐不疾道。
苏月一怔,手背又是被男人温热干燥的大掌略带提醒地轻轻一握,她心下明了,他是怕她又意气用事,将景帝派人暗杀的事抖出来。
其实,她真的是想说出来的,并不是意气用事,而是,她觉得,这个帝王已经是横了心要让她死的,就算她隐忍,就算她替他遮掩,他还是会让她死,倒不如将他的辫子揪出来赌上一把,就好比刚才说瞎婆婆一样,她直接将瞎婆婆扯出来,那个帝王就明白了她根本不惧威胁,另外,为怕被众人知晓,他也不敢在此事上面纠缠。
而商慕炎的心,她也懂,同样是为了她好!
她朝他微微一笑,商慕炎眼波微动,将目光掠开。
上方,景帝沉眸,眸色讳莫如深地盘旋在苏月和商慕炎之间,薄唇紧紧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昨日,他经过宫门口的时候,看到一个瞎眼的妇人正满面愁容地跟守宫门的侍卫打探苏月的消息。
他觉得妇人面熟,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此人是将苏月从小带大的婆婆,那日,在殇州,苏月拼死也要赢得马球的胜利,就是为了给这个妇人赢得灵珠,可见两人感情非同一般。
如此好的一颗棋子,他竟然给忘了,所以,他才想到用此妇人做为要挟,令苏月回来。
果然,苏月回来了,他也更加笃定了,只要那个妇人在他手中,她就一定会认下所有的罪责,这样,当着苏希白的面,当着他的儿子们的面,当着众人的面,他就可以理所当然地将她处死,而正好,老四不在,一旦老四回来,众人都是见证,他也没有什么话讲。
可是,这个女人的表现却让他意外。
他很肯定她看到了他手中的扳指,那个妇人的扳指,可是,她还是不知死活地将妇人抖了出来。
还有刚才,要不是老八拦得快,她还指不定说出什么话来。
她就真如此不怕死?还是他赌错了她跟那个妇人的感情?亦或者说,其实,在殇州,拼死想要赢得灵珠实际上并不是因为那个妇人,而是另有隐情,只不过是见事情暴露,没办法,才将妇人推出来掩人耳目?
景帝脑中一时有千百个念头闪过,却一个也没有抓住,眸光微敛,他看向商慕炎。
记忆中,这个儿子只会跟他唱反调,只会跟他对着干,甚至还唯恐他的天下不乱,今日,竟然主动替他遮掩,也着实让他意外。
“老八,朕还没有问你的罪呢!你不应该是在六扇门的大牢里吗?为何会跟苏月在一起?你可知道私自越狱是什么罪?”
景帝的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冷冷一凝。
看来,去边疆一事是不宜再提,免得扯出暗杀之事,虽然,他是天子,可为所欲为,自是不必担心他人看法,但是,他还是不想让苏希白寻了间隙,也不想让自己的那些个儿子看轻。
反正,想置这个女人于死地的方法有很多种,不是吗?
譬如前不久也是在这个大堂里,这个女人跟一个叫冷煜的男人两手紧紧握,这才几日过去,此时此刻,在同一个地方,她,又跟另一个男人十指相扣。
这是怎样肤浅的女人?
“是苏月让你这样做的吗?”见商慕炎未响,他又补充了一句。
他想,只要是明眼人,都能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他就是在给他的这个儿子台阶下,只要他说是,他便无罪,罪都是女人的。
商慕炎还没回答,太子商慕仁却是抢了话过去。
“这还用问吗?一看就是这个女人勾引的八弟,她反正要拉着一个男人,前不久还拉着南轩的太子,今日就扯上了八弟……”
商慕仁微挑着眉眼,斜睨着苏月,一脸的讥诮不屑。
这些年,他早已学会了观察这个帝王的脸色,他知道,这个帝王,意不在商慕炎,只是想苏月死。他何不遂了圣意,博个另眼相看?
商慕仁的话还没有说完,三王爷商慕展也连声附和,“是啊!若不是这个女人使了狐媚子手段,迷惑了八弟,以八弟的性子,外面什么女人没有,怎会去跟四弟的女人有关系?”
“是啊,是啊!”
座间许多人纷纷点头。
苏希白脸色微微发白、五王爷商慕毅眉心微微拢起,慕容侯轻轻抿了唇,看向商慕炎。
苏月微微苦笑。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她原本想争辩几句,想了想,终是作罢。
毕竟,的确是她连累了商慕炎。
如果,她各种不堪,能换回这个男人的无罪,她想,她愿意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