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
两禅寺阴面山脚。
白衣僧人独自走出茅屋,缓缓来到千佛殿。
墙面之上,有金刚罗汉拳法,栩栩如生。
地面之上,坑洼不平,共计一百零八个脚印小坑,杂乱无章,无从找到头绪。
江湖传闻,这是两禅寺最厉害的伏魔神通。
谁若能站于石壁之前,闭眼,走对一百零八步,便可稳居天下武道高手前三甲。
此地之所以称为千佛殿,是为两禅寺每年都会在此雕刻一尊佛像。
如今已有千具之多。
白衣僧人则是这一代的守碑人。
自打白衣僧人从极西之地返回泰安城,再返回两禅寺,多年来,只雕刻了一尊罗汉像。
那年,他带回了一个小和尚。
取名,南北。
佛堂大门打开,月光洒满,白衣僧人面对千佛,长吁短叹。
千佛最中央,拱卫着一个棋墩。
白衣僧人盘膝而坐,单手托着腮帮子,斜着身子,凝视棋局。
约莫半盏茶功夫,伸了伸懒腰,对着黑夜自言自语,道:
“曹长卿,你还是这么有耐心啊,难怪天下尊你为曹官子。”
声音散去,大殿之中久久寂静。
白衣僧人拂袖,棋盘之上飞出几十颗黑色棋子,悬浮于空中。
再拂袖。
棋子如骤雨一般,朝黑暗之中某处激蛇而去。
所有黑色棋子,顿时停住。
一名文士青衫装扮儒雅男子缓缓走出。
每踏出一步,漂浮黑棋便爆裂一颗。
白衣僧人巍然不动,大殿之中,千具佛像却齐齐摇晃,似遭遇天魔入侵。
最后,空中只剩下一枚棋子,俊雅不凡的中年文士终于开口,笑道:
“果然,这天下无人能破你金刚境。”
白衣僧人平淡道:“曹官子,你不过使出指玄之力而已,不若,你试试天象境?”
身材修长的青衣男子摇头道:“不试了,当年北莽那位,号称可与齐玄帧一战,不远千里而来,却一样伤不了你分毫。”
顿了一下,又道:“你那小徒弟是叫南北?被佛门视为末法大劫的希望所在,假以时日,他或许能打败你。”
说罢,从腰间取下一个酒葫芦,遥遥丢予白衣僧人,道:
“这是皇宫的御酒,特意为你带的。
你也不必如此戒备,我宁愿与邓太阿的桃花剑较劲,也不会跟你有所牵扯。
世人只知你金刚不败,却只有我知晓你金刚怒目的大恐怖。”
白衣僧人喝了一口御酒,嘴里啧啧称奇,挠挠腮帮子,道:
“人猫都没留下你?”
曹长卿于棋盘之上落下两子,摇头道:“恰巧没碰上。”
白衣僧人又饮了一口酒,擦擦嘴,问道:
“你此番来两禅寺,又想让我出手助你救出那位身负大气运的小公主,然后复国?”
曹长卿神情略显落寞,道:
“我知你不会答应,已不再浪费这口舌。”
白衣僧人又饮一口酒,道:“那你就是为逆天改命而来。”
闻言,曹长卿突然对其执礼,一揖到底,久久不肯直腰。
看了看手中酒葫芦,已只剩下一半索性将其全部喝完,以免时常惦记。
一口闷,擦擦嘴,叹息道:
“曹官子,你该醒醒了,当年,龙虎山逆天改命,那位天师的下场,莫非你不清楚?”
傲气闻名天下的官子无敌曹长卿,却扔没有直腰的迹象。
白衣僧人将手中空酒壶放下,沉声道:
“并非我不愿帮你,而是,大势所趋,势不可挡!
几年前,北凉气运猛增,若我所料不错,其麾下,定有两位不弱于我。
如今,一遇风云便化龙,飞龙在天,此事你也该知晓。
于江湖之上,你并无势力,于朝廷,西楚早已灭国。
如今局面,莫说你,便是齐玄帧降临人间,西楚复国,也绝无可能。”
语落,这位官子殿下曹长卿,终于缓缓直起身来。
怔怔无语,一脸凄凉。
千佛殿外,电闪雷鸣,大雨磅礴。
看着那袭青衣,白衣僧人念及两人多年交情,长叹一声,道:
“这壶酒,是真的好酒。看在这好酒的面子上,曹官子,我赠你一言,还望你好自为之。”
曹长卿只是看着殿外倾盆大雨,沉默不语。
白衣僧人叹息摇头,道:
“西楚那位小公主,确身负大气运,可你若执意带她离开北凉。
那气运,于天下大势面前,尚不能保她性命,你也难逃一劫。”
官子无敌曹长卿,再度作揖。
后,潇洒转身,于磅礴大雨之中飘然离去。
虽千万人,吾亦往矣!
这便是官子无敌曹长卿。
不多时,一个小和尚拿着一把伞跑来,却早已不见了曹长卿身影。
千佛殿门口,白衣僧人看着于磅礴大雨之中奔跑,泥泞四溅,却也不管不顾的小和尚,呢喃自语道:
“笨南北啊,你有一禅,不负如来不负卿……”
磅礴雨幕,白衣僧人遥遥望向江南方向,再度低语,道:
“曹官子,可莫要葬身江南啊。
山上穷,每逢清明时节,我可没钱给你烧纸。
你总说我金刚无敌于天下,可又有谁知晓。
当年,北凉那疯子小子便是在这大殿之中,一指破我无敌金刚之身。
不是我不帮你,实为有诺在先,那小子于这世上活一天,我便一日不能出这两禅寺。
那小子真的是个疯子,你可别惹他啊。
江南之地,真的很远,我托人为你收尸,估计要花不少银钱的。
可我真的没钱啊……”
.
.
夜幕之中。
白狐脸手搭腰间绣冬刀柄,轻轻摩挲着,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脸。
故而,一次,得见那位世子殿下也如此摩挲绣冬,差点与之翻脸。
于听潮亭三楼回廊,静看这偌大北凉王府。
真的难以相信,此刻,这府邸之中,竟一个主人都没有。
这让偶然忙里偷闲的白狐脸,哑然自嘲。
双手扶住栏杆,传来微微凉意,一时间,思绪万千。
忽地,身后传来声音:
“南宫先生,难得看到你偷懒啊,真是稀罕。
若被那小子知道,定会忍不住调侃你一番。”
白狐脸蓦然转身,看着眼前的枯槁老人,摇头道:“于李军师面前,不敢自称先生。”
枯槁老人于袖中一阵摸索,那动作,与世子殿下一般无二。
拿出一个极好看的锦囊,只是锦囊,估计便要值不少银子。
将那锦囊递于她,道:
“恭喜登上三楼!这比我预想的,要快了一年多。
这锦囊,是那小子离开之时,吩咐我,待你登上第三楼时,在交托于你。”
南宫仆射心中惊疑,他能给自己留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