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掌柜这时即使心中再恼火,他也不敢明着对胡飞帆撒气。
他只是一个小酒馆掌柜,胡飞帆可是正宗的皇亲国戚。
想了想,掌柜只能忍气吞声,小心翼翼陪着笑脸跟胡飞帆以商量的口吻说道,“胡少爷,这些银子太过贵重,本店本小利薄,还请少爷高抬贵手给我们留口饭吃,另外给小人兑了大通宝号的银票替这些银子吧。”
被人质疑拿假银子骗吃骗喝,酒气上头的胡少爷哪里能忍得住这种玷污人品的奇耻大辱,当即抡起凳子就向掌柜额头砸去。
这一打,虽然没有造成人命事件,但也酿成了流血事件。酒馆掌柜与伙计后来是捂着满头满脸鲜血直接跑到衙门报案,才躲过胡飞帆毒打的。
这事闹得大,几乎第二天一早就传到楚帝耳里了。
“混帐东西,这京城这南楚难道还是他姓胡的天下了?付假银子赖帐还打人,简直目无王法!”
这话虽然是楚帝在盛怒之下脱口而出,但天子无戏言。甭管他是在盛怒非理智情况下说的,还是在冷静深思熟虑后说的,谁都不敢不将皇帝的话不当话。
所以接手此案的九门提督除了暗下连呼倒霉之外,对待此事是谨慎得半点也不敢马虎大意。
他这边严肃彻审真假银子醉酒闹事案的时候,楚帝已经暗中下了密旨,令禁卫军统领带足两千兵马,直接去胡飞帆府上抄家去。
这一抄家,抄出的问题可就多了。
各种证据与赃物简直都在胡飞帆府中地下室中搜齐全了。
除了大量假银之外,还有各种铸造银子的工具,当然还有名册人员以及银子分运各处的去向存根。
当禁卫军统领将那些证据列了清单上呈到楚帝面前时,他简直当场气绿了脸。
这些东西本来应该出现在太子府的,不过眼下转移到了太子妃兄长家中,更证实了他的好太子从来没有半点悔过之心。
“好,很好,既然一个个争当替罪羊,朕还客气什么!”
御书房里,皇帝又摔碎了楠木桌子上一个精致瓷盏,站在旁边侍候的宫人见状,只得战战兢兢的默默又换上备好的瓷盏。
“来人,传朕旨意。”
楚帝顿了顿,大袖一甩,转身重新坐好。
垂首沉目的瞬间,冷冷道,“胡飞帆罔顾法纪,私铸白银,按律当斩。如今证据确凿,定于三日后菜市场口斩首示众。”
这圣旨一下,不但吓晕胡府一众家眷,更差点直接吓坏在偏厅里看帐本的太子妃胡景蓉。
虽然太子妃不知道这一出接一出的都针对胡家,可她知道这事肯定与她的夫君太子脱不了关系。
她的哥哥只是被太子丢弃的推出去的替罪羊而已。
可她不明白,这京城权贵那么多,与太子有姻亲的也不止她太子妃胡家一家,为什么太子要抛弃胡家抛弃她哥哥。
胡家对太子,一向都是最坚实最忠诚的支持者。
为什么事到临头,太子说放弃就放弃,说牺牲就连眼也不眨一下,他有没有顾及一下她的感受?
不管心里对太子如何不满,这个时候,太子妃知道,唯一还能救她哥哥性命的只有太子。
所以再不忿再怨恨,她也只能放低姿态去求太子。
好半晌,她才扶着椅子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子,强撑着精神缓过一口气慢慢站起来。
她张嘴,才发觉喉咙干涩得厉害。
婢女见状,立时乖巧的小心翼翼递了杯水过来。
太子妃接过杯子,可双手哆嗦得厉害,楞是握着杯子半天也递不到唇边去。
努力了半天,才终于咽下一口茶水滋润了喉咙,之后才终于能发出声音来,“殿下如今在哪?”
旁边的婢女立即应道,“回太子妃,殿下就在书房里。”
太子妃扯着嘴角,心不在焉的低声喃喃一句,“好,在书房就好。”
其实她心里清楚,自从胡家接二连三出事以来,太子就一直躲在书房里不肯见她。
此刻她更加明白,若是提前让人通禀,他一定会像往常一样对她避而不见。
所以太子妃去到书房外,只在外面静静站了站。
也不让人通禀,直接就将手中利剑架在脖子上,看了眼对那些侍卫,就冷声叱道,“都给我让开,不然我就死在你们面前。”
杀气凛凛的太子妃这气势简直锐不可挡,守在书房外面的侍卫这会有哪个还敢冒险上前阻拦她。
仗着一把寒光闪闪利剑,太子妃当然一路畅通无阻的顺利进入太子书房了。
“哐当”一声,书房厚重的门是被太子妃直接从外面用脚野蛮的踢开的。
太子一见她竟然拿剑对着自己脖子,一脸视死如归的凛然气势闯进书房,顿时吓了大跳,受惊之下还真直接慌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景蓉,你这是干什么?”太子瞄着她手里利剑,惊得当即脸色发白,他一边扶着椅子往后缩,一边伸手挡在前面,目露惧色的看着她,“有话好好说,你赶紧的先把剑放下。”
太子妃凄然一笑,眼神里掩着怨恨,然神色决绝地持剑步步朝他逼过去,“殿下,臣妾也想好好说,可臣妾若是现在把剑放下的话,你会肯听臣妾好好说话吗?”
若非有手中这把剑在,今天,她怕是连他的面也见不着吧?
太子瞄着她手中寒光直闪的利剑,仿佛觉得浑身也被寒意浸透一样。
几乎连想也没想,直接连忙点头道,“听,肯定听,只要你先把剑放下,咱们什么话都好说。”
太子妃与他几年夫妻,又焉会不知他性情。只怕刚哄得她把剑放下,他回头立刻就翻脸不认人了。
她摇头,眼神决绝而凄苦,“殿下放心,臣妾这把剑,无论如何也不会误伤到殿下的。”
这话落下,她嘴角垂下的同时,心里也有清晰冰冷嘲笑落下,而太子眼中更飞快闪过一抹阴森寒光。
从古到今,谁不畏死?
可堂堂一国储君被人当面说破怕死,那就不是颜面问题。
太子白着脸,眯起双眼阴森森的瞄了瞄她,薄唇一时抿得死紧。
“臣妾只求殿下,”太子妃架着剑缓缓而行,在距他三步之遥时,忽然双腿一屈直直跪了下去。但仰着脸依旧倔强不肯妥协的姿态,两眼流露出浓浓凄婉悲苦。一瞬不瞬地看着脸色发白的太子,声声哀泣道,“求殿下,出面救救臣妾兄长。”
太子扶着椅子的手在大袖掩盖下一直微微颤抖着。
这时,他腰背都已经抵到了椅背,后,他已经退无可退。
前面是太子妃跪地架剑苦苦哀求,往前……他看了看太子妃脖子上寒光闪闪的利剑,那幽幽寒光仿佛直接闪到他心头一样,他是连半步也不敢往前。
更何况,此刻他双腿发软,根本挪不动半步。
想到自己此际强撑下的狼狈,看太子妃的目光森寒里又多了几分阴狠冷酷。
“证据确凿,父皇的旨意已下,”他顿了顿,努力让自己表现得镇定些,最起码不能失了一国储君该有的气势,“就算本宫有心,也无这份能力。”
太子露出满满一脸的为难,皱着眉头看她,无奈劝道,“你也要体谅体谅本宫的难处。自古君无戏言,你以为本宫这时再进宫去求,父皇就会收回旨意吗?”
“景蓉,”他深深叹息一声,“父皇是一国之国,断然不会也不能做出尔反尔的事。”
太子妃看着他,幽幽苦笑着重复,“体谅殿下的难处?”
垂眸,长睫掩映下,她眼神茫然而怨恨深深,他也真有脸跟她提这个。
可这会,她还要求着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自己眼底的怨恨流露出来。
“臣妾不敢求父皇求回成命,”她低头伏首,深深的将整张脸都伏在地面去,可她架在脖子上的剑依旧牢牢的泛着刺激太子神经的幽幽寒光,太子看见她这个古怪姿势,心里都不禁有阵阵寒意涌上来。
她伏首,泣声切切哀求道,“只求殿下能出面,让父皇留得兄长一条性命在,哪怕是让他流放三千里也好。”
太子虽然白着脸,缩在袖下的手也在一直打抖,长袍下双腿在发软也在打颤。可面对太子妃所求,却坚定决绝的用力摇头,此刻他的姿态与神情都流露出完全没有商量余地的拒绝。
“不是本宫不愿意出面,而是明知这事不可为,本宫偏要为之的话,父皇到时只会连本宫一块迁怒。”
“难道你不愿意眼睁睁看着自己兄长伏诛,就愿意亲眼看着自己夫君受牵连被迁怒被罚过吗?”
伏诛?牵连?
她哥哥哪来的罪有应得?凭什么就该替他顶罪伏诛?就因为他是君,而她哥哥是臣吗?
怕受牵连?这件事里头,到底谁牵连了谁,他敢不敢摸着自己良心问上一问?
太子妃心中冷笑声声,鄙视、嘲讽、绝望同时如无边黑暗一样将她密密包围。
半晌,她抬头,眼定定看着他,寒意一瞬从脚底直接窜到头顶,而她的心已经在看着他俊脸逐渐变得时直直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