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不肯出面求情,三日后,胡飞帆被斩首示众,他的妻儿虽被罪及,不过只是流放苦寒之地而已。
本来私铸白银如此重罪,被推及满门都不为过。但胡家毕竟不比其他人家,上有皇后暗中照拂周旋,下有太子妃的情面在,且楚帝自己心中也明白,这事过错说起来可不在胡家。
最后,到底只是将胡亦帆一人论罪而已。
尘埃落定,私下采矿铸造银子之事,表面上,也算暂时告一段落。
慕晓枫当然没有兴致亲自去菜市场口看胡亦帆被斩首示众,一个被推出来当替罪羊的可怜虫而已,实在不值得劳她跑这一趟。
“太子以为推了个胡亦帆出去,这事就算完了?”她窝在自己香闺里躲着料峭寒意,懒懒靠在窗边手执墨香扑鼻的书卷。
低头,唇边噙一抹冰凉浅笑,“太子妃与他离心离德,砍了胡家这只左膀右臂,不过是先收点利息而已。”
不管那天她遭遇九死一生的刺杀,后面那些灰衣人是谁派去的,总之跟太子都脱不了关系。
她差点就不能再活着看这世间每天美好的云卷云舒,凭什么太子还能高枕无忧的坐在他的储君之位上?
“红影,”她忽地想起一事,连忙将书卷搁下,将在外间忙碌的红影唤到跟前,“给虹雨下贴子,就说我约她后天晚上一起去天街看花灯。”
到时,天街人如炽,花灯亮如昼,是不是特别适合发生某些让人心软心暖的事呢?
红影瞄见少女唇边荡漾开的迷离浅笑,顿时诧异的转了转眼睛,不过随后就顺从应道,“奴婢这就给周小姐下贴子。”
周虹雨收到帖子后,当即高兴万分的应下了此事。
两天后,慕晓枫与她到约好的地方见面,周虹雨看到默默跟在慕晓枫身后不远,那拘谨的青衫少年时,还略略诧异道,“怎么连你哥哥也一起叫来了?”
慕晓枫眨了眨眼,笑道,“他不放心我晚上出门,非要跟来看着。”说着,她露出无可奈何的眼神,略略侧头瞥了眼慕少轩,“不用管他,我们看我们的,就当多了个帮忙提花灯的苦力好了。”
周虹雨便忍不住欢快的笑了笑,看着紫衣少女摇了摇头,大方的表达她吃味心情,“你呀少在这得瑟吧,典型的身在福中不知福。”
慕晓枫转了转眼睛,掩下若有所思,也笑着打趣她,“彼此彼此,我们就不要在这显摆了。”
周虹雨不服气的哼了哼,“我家两个哥哥那能跟他比,我也是姑娘也是人家妹妹,可现在你看看我家哥哥人影在哪?”
“是是是,当然是我家哥哥最好了,”慕晓枫笑着摇了摇头,挽着她往挂满花灯的天街走去,指着其中一盏琉璃八角宫灯,笑道,“看里面的花瓣,描得好精细。”
周虹雨果然立即被她赞赏的语气给成功的转移了视线,一下就忘了再论谁家哥哥好不好之事,直接拉着她就欢快好奇的往前走,“哪盏?快指给我看。”
慕晓枫挽着她不紧不慢往前走,心里慢慢溢满欢喜。周虹雨越羡慕她有个好哥哥,她心中盼望之事越有可能成真。
不是有有句话说,爱情是先从好感开始的么?
慕少轩亦步亦趋跟在两位姑娘后头,看着她们在热闹人群中各式精美花灯下绽放纯真笑容,他的心也觉得暖暖的充满快乐满足的味道。
尤其当他看到自家妹妹一抛平日的沉稳谨慎,展露出少女该有的欢乐纯真笑容,欢快得像只蝴蝶般在花灯中转来转去,他就不禁在心中默默点头。
看来这位周小姐并不是什么鲁莽之人,那天的事确实是他误会她了。能入晓晓眼的人,品行都应该不会差才对。
周虹雨可不知道因为她拉着慕晓枫四下欢笑乱转,这种在别人眼中看起来不怎么守规矩的行为,落在慕少轩眼中,反而令他动容改观。
不知不觉,慕晓枫与周虹雨就来到一个现做现卖花灯的摊子前。
周虹雨很好奇的拉着她挤进人群中,轻声对她说道,“晓枫,你想不想在这自己现做一个花灯?”
慕晓枫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想倒是想,不过你看眼下人这么多,我们排队的话都不知要排到什么时辰。”
周虹雨也露出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直盯着那摊子上各种材料不肯转眼,“不如你说说想要做什么样的花灯,待会让下人在这排队买了材料来,我们自己找个地方做。”
慕晓枫眼神亮了亮,沉吟了一下,却摇头婉拒,“还是不要了,我今天特意给她们放了假,让她们也能来看看这热闹,何必为了这点小事再叫人过来。”
说罢,便拉着微露遗憾之色的周虹雨走开了。
好吧,其实慕晓枫刚才确实也动心想买来自己动手做的。她还想着要亲手将小白卖乖的样子画在宫灯上,做成花灯之后让小白看看,兴许它还会误以为自己多个玩伴。
想到小白可能犯迷糊的情景,慕晓枫就忍不住会心的浅浅笑了起来。
两人在天街又逛了约一个时辰,大概将所有花灯都看遍了,这才心满意足的准备打道回府。
至于两人看中的战利品,这会自然落在身后默默做苦力的慕少轩手里了。
两人走到马车等候的地方,周虹雨道,“晓枫,那我走了,改日再下帖子约你一块出来玩。”
慕晓枫站在自家马车前,很是愉快的看着她,“好,我等着你的帖子。”
两人相视而笑,各自挥了挥手,周虹雨就转身往她的马车走去。而慕晓枫站在原地目送着她,等着她上了马车之后再走。
这时天色很暗,而她们所在之处因为挂着街灯,反衬得四下更加漆黑难以视物。
然而,周虹雨转身往她家马车走去的时候,无意往远处一掠,谁知却让她掠见暗处划过一道幽幽亮光。
她心头突了突,脚步随之一滞。
似是突然心有所感一般,她蓦然回头看了看,看见慕晓枫站在马车前正含笑目送她。
这个时候,周虹雨心中忽然浮起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总觉得即将有什么不利的事情会发生在慕晓枫身上一样。
她皱了皱眉,突然转身做了个惊人的举动。
眼角掠着刚才无意撞见幽光的暗处,脚下却飞快的往慕晓枫这边跑了过来,她这一跑,还是直接以身体挡在慕晓枫前面保护的姿势扑过去。
而且,她的速度还是惊人的快,就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一样,在旁人眨眼不及的时候,已经转瞬奔到了慕晓枫跟前。
牢牢的以身体挡住她。
慕晓枫诧异的瞪大了眼睛,慕少轩原本严谨绷直的身子,看见她突如其来的神来之举,登时绷得更加笔直。
就在这时候,街角暗处忽然窜出一抹速度奇快的黑影,而那黑影窜出来之后,对着慕晓枫当胸就是刺出寒芒幽幽的一剑。
“叮”一声,冷玥拔剑与挡剑的动作一气呵成,那黑影见一击不中,立即收势转身就撤。
慕晓枫一点事也没有,但护在她前面的周虹雨却没有这么幸运了。那黑影转身一霎,大概恼她坏事,竟然临时催了道剑气划过她手臂。
慕晓枫看见她衣裳渗血,眼神顿时冷了冷,“虹雨,你觉得如何?我们马上去找大夫,你且忍一会。”
周虹雨瞄见她森冷眼神,心中莫名紧了紧,随即苦笑一声,却安慰道,“疼是挺疼的,不过你也不用这么紧张,大概就是划破层皮而已。”
说罢,她有些意外的看了看站在旁边的冷玥,“刚才好像我犯傻,做了多余的事了。”
慕晓枫怕她胡思乱想,连忙拍了拍她手背,目露感激的看着她,缓缓道,“虹雨,你刚才做的一点也不多余,若不是你突然跑回头,冷玥未必能警觉暗中藏有人欲对我不利。”
“晓晓说得对,”慕少轩也紧张的走到她们旁边,诚恳的朝周虹雨作了一揖,“这事还多得周小姐你。”
说着,他心有余悸的看了眼慕晓枫,“若非你突然折返,这回受伤的兴许就是晓晓了。”
慕晓枫暗下皱了皱眉,哥哥这话听着似乎没什么,可细想却很不对劲啊。
“虹雨,别说那么多了,我们先送你去看大夫。”
周虹雨瞧她紧张模样,反倒轻松一笑,“这点伤真不算什么。”
“还不算什么?”慕晓枫怪嗔的白她一眼,也不跟她啰嗦,直接拉着她手臂就将人往马车里带,“处理不好的话,说不定日后你这手臂得留疤。”
想到这个,慕晓枫心下顿时略略自责。虽然刚才,其实周虹雨不回头挡在她前面,有冷玥在旁边,她也完全不会受伤。
可周虹雨也是好意,而且还是维护她心切,才会不顾一切奔过来以身体挡在她前面。
不是因为她,周虹雨眼下也不会受伤。
周虹雨瞥了眼自己手臂伤处,反而不太在乎的说道,“留疤就留疤,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慕晓枫心下默然,她也觉得在手臂留道疤没什么大不了,可万一周虹雨日后的夫君因为一道疤而起了嫌弃之心……。
想到这里,慕晓枫心里不禁微微忐忑,踏上马车的速度立时加快不少。
周虹雨看着大大咧咧,其实这会看她变了脸色,几乎立刻便能猜测到她心思。
“如果一个男人会因为一道疤对我起嫌弃之心,那么想来这个男人也不会真心爱护我,你说这样一个男人值得我跟他共度一生吗?”
这个年代,敢将自己真实想法宣之于口的女子实在太少了。
慕晓枫错愕的瞪大了眼睛,这踏马车的动作踏了半晌,她与周虹雨还在马车外。
这时仍站在马车外面的慕少轩心头同样震憾不小,一向内敛的他竟然也略略激动的附和道,“周小姐说得对,如果一个男子因为一道疤痕而嫌弃你,那这个男子肯定不是真心爱护你,也更不值得你托付一生。”
慕晓枫眨眨眼,心中一动,忽然有种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
周虹雨也微微愕然的打量了他一眼,随后大大方方道,“真想不到慕大少爷竟然会认同我。”
慕少轩拘谨的看着她,凝了凝她渗血的衣裳,难掩郑重道,“话虽如此,不过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还请周小姐尽快上车去看大夫。”
幸好离天街不远就有医馆,而周虹雨只是被轻微剑气划伤,大夫看过之后就再三保证,日后一定不会留疤,慕晓枫这才放下心来。
出了医馆,她便坚持道,“虹雨,让我哥哥送你回去吧。”
周虹雨立时摇头,“这怎么行,”她瞥了眼站在不远的青衫少年,放低了声音道,“他不会放心你的。”
慕晓枫若有所思的瞥了瞥远处拘谨笔直身影,失笑道,“我身边有冷玥,他有什么好不放心的。你就别推辞了,不然我可要亲自送你回去。”
周虹雨默然想了想,才无奈同意,“好吧,既然你坚持,我总不能再令慕夫人担心。”
虽说有冷玥寸步不离的守在旁边,可慕少轩还是忍不住会担心自己妹妹安全,不过想起周虹雨刚才是为了救自己妹妹才受的伤。这会,他于情于理都该亲自送她回去。
无奈在慕晓枫坚持下,慕少轩只能压下心中担忧,亲自送周虹雨走了。
待周家马车淡了影子,慕晓枫才对冷玥道,“你去人数一般的地方,喊上一句,太子殿下杀人啦!”
冷玥愕然看着她,“小姐怀疑刚才的刺客是太子派来的?”
慕晓枫垂眸,冷冷哼了哼,“管他是不是,总之这帐我都算在他头上。”
要不是太子先来招惹她,她哪会有那么多倒霉事。
对于自家小姐无赖式的行为,冷玥只能默默的垂头,然后按照吩咐飞快去行事。
喊一句话,对于冷玥来说,也就是眨眼的功夫。
慕晓枫刚在马车里坐定,她转身便也跟着上来了。
钻入车内坐好,冷玥立时对车夫吩咐,“回府。”
她话音刚落,却随即浑身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