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这一带也积水为患,不少老弱妇孺被活活淹死了,一些人趴在自家的房顶上,或者坐在树上,苦苦等待救援,奈何水位是一点点涨上来的,雨水一直在下,这一带是贫民区,有些能耐的人家都想办法离开了,风大雨大,哪有人顾得上他们。
待风歇雨住,已是次日的下午,青鸾的屋子也灌了水,下人们正往外排水。青鸾由默琴扶着,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凌烟阁来。
荀侯在白天雨小的时候,就派人四处去打探消息,如今已都回报了情况,见青鸾满腿泥泞的赶来,斥道,“好好在自己个屋里待着,又跑出来做甚?”
青鸾抬起脸来,依旧明媚如花,让人见了瞬间就能忘却所有烦心事,她娇嗔道,“爹——我这不是担心大姐和二哥他们吗?”
荀侯语气缓了缓,“他们能有什么事,都好着,你大姐那边水大一些,但是王府已不同往日,有的是人手,不用你操心。就是听说,城西那边淹死了人,你姐夫瞥下你大姐,自发去那边救人去了!”
青鸾点头,状似无意地问道,“地牢那边呢,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
荀侯愣了愣,接口道,“那边是出了什么事吗?嗨!这都什么时候了,哪里还顾得上地牢?我派出去的人回来说,老百姓对明慧国师颇有怨言,都说这场天灾是他带来的。”
昨天夜里,小青鸾出现在青鸾的梦中,说了顾安庭去地牢的事,故而青鸾有此一问,见父亲不知道情况,她便瞥了默琴一眼,默琴会意,去阿兰的暂居的房间找许彪去了。
青鸾将湿了的裙摆用手提起来,捡了一张椅子坐下,荀侯的这边婢女苏青忙过来问,“六姑娘,可要换一换?”
青鸾牵唇一笑,“不必了,我坐一会儿就回去,你去外面看着吧!”
荀侯道,“有什么好坐的,回去换一身干爽的,女孩子家,别凉了脚。”
青鸾目光清凌凌的看向他,突然道,“明慧国师的事,先由着人议论去,左右皇上一定会护着他,皇上多疑多思,我们不凑到前面去,于他于咱们都好,即是不想让我家太过锋芒,我们就择着轻省些的日子过吧。过几日,我入宫请他给我把脉时,自会开导他两句。”
荀侯有一刻的怔愣,恍惚觉得,原先骄矜清冷的女儿离自己远去了,眼前这个一身绯色衣裙,裙摆和裤管上沾染了污水的女子,宛然已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将来的六宫之主,带给人一种难言的压迫感。
他心中怅然若失,青鸾也才十四岁而已,却失了少女的懵懂和稚气,学得跟深宫妇人一般工于心计,跟朝臣一样揣摩圣心,遇事不慌不乱,听到酷刑和死人,半分不见惊惶,甚至,她已经可以杀人了。
荀侯越想越是心惊,荀家世世代代做的是文官,实不知如何出了青鸾这样一个怪胎,小小年纪便已脱离了他的掌控,不对,应该说从她营救静王,举荐明慧国师开始,她就开始明里暗里的操控他们,她还打压二房,主导分家,交好三房,插手青竹和青芸的婚事。
青鸾见父亲不言语,面色却颇为严峻,灿然一笑,“爹——爹——你这是怎么了?”
荀侯虽心里百转千回,却没一句可以说得出口的,只好敷衍地道,“这两天发生太多事儿,死了好些人,我心里不好受。”
青鸾浅浅笑了笑,“苍狗白衣,世事无常,偌大一个京城,哪有不死人的?深锁愁眉,伤春悲秋,人的气运就会被吓跑了,更难扭转,不如放宽了心,在活着的时候尽可能让自己和家人,都过得舒心欢愉,那才是正道!”
荀侯也展颜一笑,几步走到她身边,轻轻抚了抚她的发丝,“这话不错,爹爹最想你过那种两耳不闻窗外事,只悠悠闲闲过自己小日子的生活,女孩子思虑过重,压不住福,看你这样,我这心里好受多了。”
青鸾攥着他的手,轻声漫语,“爹爹且在家里闲着吧,外边的事,自有人操心。”
“锦墨轩那边有一片屋子久不住人,你即然爱习武,不如就将它们打通翻修了,闲来无事的时候,你悄悄练练也无妨,只是以后要少与人动手。”
青鸾站起身来,笑眯眯看着父亲,甜甜道,“谢谢爹!”
昭仁殿中,隆德帝的脸上就没有这样好看了,官员们跪了一地,当中还有顾安庭,他有些浑浑噩噩的,主要是累极了,又受了凉,刚粘上床,又被人捞起来,心中不明所以,火气也是蹭蹭的往外冒,压都压不住。
隆德帝额上青筋直跳,用食指指着顾安庭的头,不是身前的桌案拦着,都要冲到他身前来,大声叫骂,“你说你是个什么玩意儿?是老天专门派来和朕做对的吗?瞅瞅!瞅瞅!你都做了些什么破事,朕这里都已经焦头烂额的了,你还成心在这里捣乱,怎么?是对朕收了你对明慧国师遇刺一案的审理权,罚了你爹的俸禄不满吗?”
顾安庭不敢抬头,声音嘶哑干涩,“微臣不敢,臣实不知陛下何出此言。”
隆德帝将几份奏折劈头盖脸地给扔了过来,“你不敢,你还有什么不敢的?你都要把巴掌打到朕的脸上来了,真是岂有此理!”
顾安庭满脑子都是问号,他到底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儿,值当皇上当着朝臣的面儿,发这样大的火?奏折就在手边,他却不敢打开来看。
隆德帝咆哮道,“昨天刑场上,你说你干了什么?朕准你去旁听了吗?朕已收了你老子的审理之权,你还想干什么?干什么?这奏折上可是说了,你煽动群众,扰乱刑场秩序,当众折辱监斩官员,怎么?朕是封你做钦差了,还是请你做御史了?”
顾安庭愣了愣,说了一句话,把暴怒中的隆德帝给气乐了,他翻来覆去将顾安庭说的话理了理,发现他这看似狂妄无理的话,居然半分破绽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