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犀曾说,巫神为神女逆天改命,结果如今的仙界再无巫神一职,这是代价;
而她十年前,为救子御斩断了陵靖帝的气数,被天道刑雷重伤元神,这是代价;
如今,子御为复国而不得不扶立昏君,眼睁睁看着无数百姓在荒政下流离失所、命丧黄泉,他为此奔波劳碌,竭尽所能的救下他的子民,却终究还是背负了洗不掉罪孽,不论缘由如何,他放弃再登基为帝,亲手断掉自己的真龙之气,这,也是代价……
她曾以为,神族知晓苍生世事,明知劫难降临却因天道有命而不插手,是因为太过冷漠无情;
而现在,她突然想明白,或许只是因为无可奈何。
因为知道即便出手,结果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甚至,还会因为自己的篡改天命而带来更大的灾难,所以,还不如静静看着,全盘接受。
可是若是有着七情六欲,又如何能够在面对这些事情的时候真的做到全盘接受?
这……才是登仙之人要决断情欲的原因所在吧……
那么,她呢?
在明白这一层后,她能够做到吗?若真的斩断了七情六欲,她还会像现在这样,心悦麒麟吗……
……
“前辈……前辈……前辈!”
耳边轩辕葳的声音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而后渐渐清晰,暮妙戈骤然回过神来,却惊觉自己脸上一片冰凉,不知何时已然泪流满面。
“前辈,你怎么了?”轩辕葳脸上一片慌乱,从衣袖里掏出手帕擦干暮妙戈脸上的泪痕,可是却越擦越多,像是眼睛里下雨了一般,不由得心慌的声音也带上了哭腔,“前辈你不要吓我,我不是故意要说那些话的……”
暮妙戈勾起嘴角浅浅一笑,接过轩辕葳的手帕在自己眼睛上按了按,将眼泪擦干,而后微微红着眼眶止住了眼泪,缓缓说道:“只是……不小心想通了一些以前一直想不通的事情罢了。”
“妙姨,你不要难过,灵犀陪你。”龙灵犀早就瞥开了黎秧,跑到了暮妙戈的脚边一把抱住了她的小腿,一本正经的说道。
暮妙戈笑了一声,弯腰将她抱进了怀里:“好,灵犀陪着妙姨。”顿了顿,看向面带不安的轩辕葳,不由得又有些好笑,“好了,我真的没事,你的话只是点醒了我而已。子御所做的事情……我不多加评断,那位凉夫人嘛……来,这个给你。”
轩辕葳伸手,接过一个异常眼熟的小玉瓶,玲珑剔透,小巧精致,忽的想起了陈年旧事来,不由得抿嘴笑起来,忘掉了方才鼻尖的一抹酸意,问道:“前辈这是什么?不会又是糖豆吧?”
“猜对了,就是糖豆,不过是酒心的。”暮妙戈毫不犹豫的点点头。
“酒、酒心的?”
“你想办法让那个凉夫人吃下,保她能够安安然然的睡个十天半个月的,若是她要醒了,你再在熏香里放几颗,让她闻着,她就能够再睡上十天半个月。”暮妙戈笑眯眯的说道,眼角的一圈微红已经退去,不见痕迹。
“睡那么久……前辈你确定凉夫人不会饿死吗?”轩辕葳想起当年她拿到这小玉瓶时候的反应,觉得直接摆出瞠目结舌的表情会比较适合一些。
“那你们平时喂一点吃的给她不就好了。”龙灵犀窝在暮妙戈怀里,声音清脆透亮,一脸的“这么简单的方法你居然都不知道”的疑惑表情,倒是让轩辕葳尴尬了一瞬。
干巴巴的笑了两声,轩辕葳觉得自己过了十年,在暮妙戈面前依旧是脑子不太够用,居然还真的没有想到这一个方法……
“还有,这个东西你也收着。”暮妙戈抬手又化出一个黑色的铃铛,放在了轩辕葳的手心。
那铃铛通体纯黑,在阳光的折射下才会发现这其中另有玄机。这铃铛分为内外两层,里面一层乃是黑玉铸成,而外面这一层则像是用了普通的铜铁,坠在一条细细的银链上,只有半个手掌长,铃铛也只有半个鸡蛋大小,小小巧巧,看不出什么特殊的地方。
“此物名唤‘镇魂铃’,摇动之后可镇压百万冤魂,是一件天品法器,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了。但是我在城外看见郢都上方有无数冤魂哀嚎,你们还是暂且拿着这法器护身的好,交给你们的那位老太君,她应该知道怎么用的。”
“前辈说这话……是不打算去见老爷了吗?”轩辕葳心里一颤。
“等过段时间吧……过段时间,我去丰城找你们。”暮妙戈声音顿了一顿。
轩辕葳一愣,转而低声一叹:“老爷可是等了前辈十年之久了,前辈当真连见都不见他一面吗?”
“他身边的人应该是你,并非是我。见与不见,又有什么分别呢?”暮妙戈缓缓一笑,说的话却大有深意。
轩辕葳还想要说什么,楼下却是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打断了轩辕葳的话头。
“娘,是二哥的声音。”一直乖乖坐在一边的黎秧耳朵尖,一下子就听到了外头吵吵嚷嚷的声音中夹杂着黎稷的声音,稚嫩的孩童嗓音在一群人的吵闹之间显得尤为清晰。
轩辕葳脸色一变,顾不得和暮妙戈说一声,慌忙的推开门就跑了出去。黎秧跟着跑了两步,忽的顿住,回过身来对着暮妙戈作了一揖,才转身飞快的跟上了轩辕葳的步子。
暮妙戈抱着龙灵犀看了眼轩辕葳的背影,低头问道:“我们也去看看吧?”
“好……咔哧咔哧……”一眨眼的功夫,龙灵犀手里又多了一个酥饼,一边咬的开心一边含含糊糊的应着暮妙戈的话。
暮妙戈摇头笑了一声,抱着她朝着二楼的长廊走去,刚走出门,正好就听到一个稚嫩的童音带着怒气,愤愤的念出了一首七言律诗。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当年若非莫将军率兵前往南境平复战乱,斩首敌军以血祭边疆百姓,保得边境太平,今日哪有你们在这皇城之中安享荣华富贵!你们口口声声鄙视沙场上的人都是一群无用的武夫,焉知你今日能够在这里大放厥词,就是因为这些在马革裹尸战死沙场的武夫护了你们的性命!”
“圣人教导‘学做文前先做人’,牲畜尚懂感恩之心,更何况是人!”
状元台上分成两派,右边站着一群文质彬彬的学儒,大多执扇而立,背脊挺直,一副清高自持的做派,一眼看去,都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文弱书生。
而左边则是站着一群家仆打扮的小厮,拉着一个结实的小胖子,眉目俊朗,即便生气的扭曲了脸,看着也是特别的赏心悦目,只是稍微黑了一些,像是经常在外面跑的缘故,方才的一番话正是他所说的话。
“这个人和刚刚那个小男孩长得好像。”龙灵犀从暮妙戈的怀里探出一个脑袋,嘴里还是咬着那块酥饼,眼睛却是落在了那个黑黑的小胖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