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绳武引兵直扑城门,郑四维一时有些激动,也想拼死一搏,跟着冲上去,可是刚一闪念,顺军的虎蹲炮就开火了,震耳的轰鸣声中,冲上去的清军全被打成了筛子,不仅宁绳武等人死得不能再死了,流弹直射,连没冲上去的也打倒了好几个,郑四维的坐骑也中了招,长嘶一声仆倒在地,把他摔了个狗啃泥。
郑四维的脸摔破了,门牙摔掉了一颗,磕破了嘴唇,血流不止,肿得像个猪嘴一般,他却全然顾不得了,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往回逃去,刚才还对他忠心耿耿的亲兵们也都吓破了胆,扔下他不管,呼啸一声,纷纷逃命而去。
树倒猢狲散,破鼓万人捶,郑四维爬在地上,看着一众奔马翻蹄亮掌,绝尘而去,不由得惨笑一声,接着又笑一声,然后声声相连,越笑越响,终至放声大笑,翻身箕坐,仰面朝天,笑得就像发了疯一样。
几个顺军士兵走了过来,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发笑?”
郑四维毫不理睬,兀自狂笑不已,直到笑得够了,才踉跄着站起身来,傲然说道:“我是谁?尔等听好了!我原是大顺荆州副将,现任大清镇守湖广荆州等地总兵官,郑四维的便是!”
“郑四维!抓住他!”顺兵大喊,便要动手。
“不劳动手!”郑四维大喝一声,竟然真把顺兵给喝住了,正不知他要干什么,却见他哂然一笑,整了整衣服,忽然一头往路边的墙上撞去,顺兵们“啊”的一声,却早已制止不及,郑四维撞了个脑浆迸裂,瘫倒在地。
一个顺兵走过去试了试鼻息,说道:“死了。”
另一个顺兵说道:“没抓到活的,可惜了。”
第三个顺兵啐了一口,骂道:“便宜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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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州城里没有多少兵马,其中一大半还是大顺旧部,所以抵抗并不激烈,很多人都剪了辫子,反穿号衣,做了带路党,清朝官员无一漏网,除了少数战死的、自尽的,多数还没等逃出家门,就做了大顺的俘虏,不到天亮,城内残敌便已肃清,顺军扑灭各处失火,开始打扫战场。
巳初时分(上午九点),李过乘船由公安门(小东门)入城,径至总兵衙门升座,传令将郑四维枭首焚尸,挫骨扬灰,将上荆南道参议李栖凤以下二十三名被俘官员尽皆处死,然后出榜安民,遣使向长沙报捷。
此刻的长沙,李自成正在太医院掌院尚炯、院判毕叔敏和惠民药局大使许观的陪同下视察惠民药局。
惠民药局和御药局都是太医院的下属机构,但是惠民药局负责给平民百姓诊病治疗,即使是在比较亲民的大顺朝也不太受重视,所以皇帝突然提出要来视察,尚炯等人都感到很意外——如今这种紧张的局势下,皇帝怎么会有这份闲心?
李自成当然不是吃饱了撑的,他有强劲的理由非重视惠民药局不可。
这个理由就是天花!在这个年代被称作痘疮。
它将在两三年以后爆发,席卷整个中国,在另一条历史线中,李过、多铎都死在了这场恐怖的灾难中,病死的百姓更是不计其数,如果事先不做预防,搞不好悲剧就会重演。
这是李自成不能接受的,死道友不死贫道才是正理,他必须得防患于未然,再次表现出自己的“神奇”。
但他是个外行,不敢直入主题,担心露了怯,反倒弄巧成拙,只好兜兜转转,看了药库、加工场以及几个医官诊脉之后,才找了个由头问道:“这惠民药局都能看些什么病?”
“回陛下,”许观赶忙答道:“医科共分为大方脉(内科)、小方脉(儿科)、伤寒、妇人、疮疡、针灸、眼科、口齿、咽喉、正骨、痘疹等十一科,来惠民药局坐诊的医官都是通过了太医院会考的,全都能看。”
扯淡!李自成心里骂了一句,叫人打得整天逃命都来不及,连科举都顾不上了,哪还有工夫举办医科会考?不胡说八道能死呀?
他看了看许观,问道:“你是哪一年考的?”
“这个……”许观迟疑着,没敢回答。
尚炯接话道:“陛下,我朝实际上没举办过会考,太医院医官多是戊申年(崇祯五年,1632)和丙寅年(崇祯十一年,1638)的考生。”
“原来是明朝的医官,”李自成恍然,笑道:“怪不得他吞吞吐吐的,是明朝的御医吗?”
尚炯笑道:“他是何腾蛟的医官,我军攻陷长沙时归顺我朝,现为太医院吏目,惠民药局大使是他的兼差。”
“原来如此,”李自成点点头,说道:“医科每六年逢寅、申才考一次,是不是培养人才的速度也太慢了点?怪不得遍地都是蒙古大夫!不如办个医学院吧,学制六年,年年招生,年年考试。”
尚炯没觉得有这个必要,但皇帝要这样办,却也同样没必要反对,当下躬身领旨,说道:“老臣遵旨。”
“还有,”李自成接着说道:“许卿刚才说,凡是通过了会考的医官,科科尽皆精通,这是不是有点夸张了?所谓术业有专攻。全才不是没有,但岂能人人都是全才?还是分科培养,一专多能,才更靠谱。”
“分成十一科是不是太细了些?”毕叔敏插话道:“也没有那么多医官带学生。”
“可以合并一下,”尚炯点头称是,说道:“伤寒、妇人、痘疹并入大方脉,疮疡、针灸、正骨并为外科,再加上小方脉、眼科、口齿、咽喉,共计六科。”
这样分科并不科学,但是李自成懒得管——只要分了科,自己慢慢就会科学起来,用不着没事忙,瞎追求一步到位——现在提到了痘疹,他得抓紧机会,不然滑过去了,又不知道得说多少废话。
于是他说道:“这些事你们都是行家,自己决定就好。朕想问一问,这痘疮究竟能不能治好?”
“很难,”尚炯摇了摇头,“百不存一,就算侥幸不死,也会留下一脸麻子。”
李自成假装忧虑,问道:“真的没有办法吗?”
毕叔敏说道:“民间流传着一种鼻苗法,分为旱苗和水苗两种,也就是把脱落的痘痂研磨成粉末……”
毕叔敏的话没说完,宦官赵安突然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跪地启禀道:“陛下,田都督到了百泉轩,说是有紧急军情,必须马上见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