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战事如今已经传到了北京,多尔衮急得眩晕症又犯了,但他却不敢倒下,每天强撑着视事,心理和身体都很疲惫。
他现在又有些后悔把阿济格全军调回了,觉得多铎既然拍胸脯保证一万就够,自己也许有些谨慎过分了。
可是后悔也没有用,别说错没错还不一定,就算真的错了,他也只能将错就错,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
朝令夕改是一件比犯错还危险的事。
他若能强撑住场面,也许什么事都不会有,可是他一旦示弱,那就会引发一场轩然大波,足以把他撕成碎片。
所以他只能强调蒙古的重要性,坚决不承认调回阿济格有什么不妥。
他很清楚,这时候的北京政坛看上去吵吵嚷嚷得沸反盈天,有很多大明白在那里指点江山,不可一世,但其实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人物,真正的大佬全都蛰伏着,都在看他下一步如何应对,如果他有个行差踏错,那么这些本来没什么威胁的聒噪,就会变成不可违逆的“民意”,大佬们振臂一呼,他就是万劫不复。
没准,这些所谓的“民意”就是大佬们暗中撺掇起来的!
所以他才不敢倒下,必须时刻牢牢地把握住朝局。
但是他不能单打独斗,必须分化瓦解对手,另外他也需要一个盟友,或者更准确地说,他需要一个靠山,而这个不倒的靠山就是当今皇帝以及皇帝背后的太后布木布泰(孝庄)。
于是他授意多铎上了一道奏折,请求派遣亲王硕赛、贝子博和讬、内大臣吴拜以及瓦克达等人跟随多铎一同征讨腾机思。
这份名单很有玄机。
硕赛是多铎点名要的,但他也是当今皇帝的五哥,虽已封为亲王,但却没有封号,其实算不算数尚在两说,小皇帝一定愿意自己的哥哥多立战功,成为一个名正言顺的亲王。
博和讬则是多尔衮的七哥阿巴泰的次子,阿巴泰虽然年老多病,恐怕将不久于人世,但是虎老余威在,他也许成不了什么事,但要想坏事却绰绰有余,安抚一下还是很有必要的。
吴拜是正白旗的人,十六岁就跟随太祖征战,深得太祖、太宗的赏识和信赖,因功累升为副都统,如今解职改任内大臣,负责协助领侍卫内大臣管理侍卫处,总理皇宫戍卫,保护皇帝安全,可以算是他多尔衮这边和皇帝、太后那边都信得过的人。
瓦克达最关键,他是代善的第四子,在代善“大义灭亲”的时候受到牵连,削除宗籍后至今也没有恢复,多尔衮放出话去,有意恢复他的宗室身份,授予三等镇国将军——代善已经垂垂老矣,会不想在有生之年给瓦克达一个补偿吗?代善当初连皇位都推辞掉了,如今更没有野心,所求也不过是为子嗣谋一个前程,让勒克德浑出任平南大将军已经在示好了,如今再加一把火,他肯定不会恩将仇报,给别人做嫁衣裳。
人人都想提携自己人,这就有了讨价还价的余地,但是这场危机是由湖北造成的,多尔衮知道,如果任由湖北糜烂下去,他说话的力度终究不强,而且如果李自成在湖北得手后继续向河南或者江西发展,那么风波就会再起,他所做的一切都会付之东流。
所以,即使不能打败李自成,也得先遏制住李自成的势头,哪怕打成相持不下也行,只要稳住局面,等多铎从蒙古班师,或者豪格在四川得手,那就能缓过这口气来,就能把这个又讨厌又危险的贼酋彻底剿灭。
“我就不信他还能再诈死一次!”多尔衮咬着后槽牙,恶狠狠地冷笑道。
但是他的面前没有人,他是自己对自己说的,他实在是太痛恨李自成了,不说这句话似乎能把自己憋死。
然而手里没兵,光发狠有什么用?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怎样才能遏制住李自成的势头,而且,现在时间还来得及吗?不管从哪里调救兵,只怕都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吧?
多尔衮有些坐不住,心里就像有团麻,乱糟糟地令人烦闷,可是他刚一起身,眼前却猛地一黑,只觉得天旋地转,差一点倒在地上。
他赶忙扶住书案闭了会儿眼睛,觉得稳住了,才缓缓坐回到椅子里,冷汗却早已湿透了中衣,黏黏地贴在身上,透着瘆心的凉意。
他又闭着眼睛调息了一会儿,刚想喝口茶,却见门外上值的宦官走进来禀道:“王爷,大学士刚林来了。”
“请他进来,”多尔衮连头都不敢点,虚弱道:“再给我拧个手巾板来。”
“嗻。”宦官答应一声,躬身退了出去。
刚林随即走了进来,见礼后刚要说正事,见到多尔衮面色苍白,精神不振,不由得吃了一惊,问道:“王爷,您的脸色很不好,不碍事吧?”
“刚才起得猛了,”多尔衮摆了摆手,“有什么事你说。”
这是快说完快走的意思?刚林不敢怠慢,赶忙长话短说道:“礼亲王(代善)那边传出风声,说是礼亲王生了病,想孙子了。”
“他想让勒克德浑回来?”多尔衮虽然头晕,但是并不影响思考。
“如今南方这形势——”
刚林没把话说完,但也不用说完,多尔衮说道:“让他回来也不是不行,可是派谁去接替他呢?”
“多罗贝勒博洛怎么样?”
多尔衮想了想。
博洛是阿巴泰的第三子,去年跟随多铎出征,大破闯军于潼关,攻占了西安,南下江南后又连续攻克常州、苏州、杭州、嘉兴等地,徇吴江,大破明将吴昜所部,又与尼堪一起攻下了坚守八十一天的江阴,是个堪当大任的人。
既然已经用了博和讬,那就再给阿巴泰一个面子,让他彻底把嘴闭上,大不了破费一个郡王的爵位给博洛好了!
“可以让他做个征南大将军,前往江宁替换勒克德浑,”多尔衮点了点头,自己却并没意识到点头了,“另外再让正黄旗都统图赖做他的副将。只有一万兵马,如果博洛能底定闽浙,我便封个郡王给他,绝不食言!”
他的话音未落,却见奏事太监走了进来,手捧两道奏折说道:“王爷,这是贝勒爷勒克德浑和督师大学士洪承畴上的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