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底,冷空气席卷整个南城,气温骤降。
瘦高个的男人站在金煌KTV门口,冻得直哆嗦,抬头看到等的人正慢悠悠晃过来,忍不住爆粗口:“,都几点了?”
“猴急什么,这家能通宵。”
一头黄毛的年轻小伙嘴里嚼着口香糖,勾着他肩膀往里走,“老子包厢早订好了,斌子都在里头了。”
“那你他妈……”
电梯门合上,升至三楼。
南城市宁江区KTV大大小小十来家,生意最好的就属金煌:老板厚道、妞儿正。只不过这前不久才翻修的地方,还是盖不住包厢内的那些人歇斯底里的吼叫。
凌晨刚过,瘦高个趴在马桶上吐了一回合,出来发现另外两人已经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他用脚踹了几下,见他们没反应,拿了外套推门打算走人。开门的瞬间,滚滚浓烟袭来,呛得他眼泪直流,呼吸不畅。
“咳咳咳……”
卧槽,什么情况,他想。
“着火了,快跑!”
“救命啊…”
“大门被火堵住了出不去!”
不出三分钟,浓烟弥漫整栋大楼,出来玩的人惊慌失措地逃窜,心底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
瘦高个弯腰捂鼻来到一楼,看到大厅窜得六七米高的火势,心沉下去。
猝然间,他想起了包厢内烂醉如泥的兄弟,拔腿往楼上跑。
快点,再快点……拜托,撑住啊!
不断有浓烟吸入鼻腔、胸腔,他的意识已经不清醒,终于跨上三楼台阶时,脚底一滑,整个人滚了下去。
*
零点二十分,宁江区消防大队接到报警电话,队内自动拉响警报,大队长判断灾情出动四辆车、随车二十二人前往盛华广场的金煌KTV。
出勤消防车到的时候,火势已经控制不住。
一楼大厅被大火包围,浓烟滚滚。
宁江区消防大队的一名消防员走上前,神色紧张:“陆队,车内所有水带、水枪都已接上,但火势太大,预计半小时才能控制住。”
陆珩紧蹙起眉,下达命令:“升云梯,三号车从顶层下去内攻救人,联系这家店的负责人,拿到详细内部结构图。快去!”
“是!”
消防员一激灵,飞奔通知。
三号车接到指令后,负责人安排任务,没等他们出发,陆珩先一步上了云梯,进入大楼内部。
等队员全部进入,他沉着的声音通过无线对讲机传出:“林昊石枫搜救三楼,董文宇带另外两人去……尽最大努力救援,还有、都给老子完好无损滚回来。”
“是,陆队!”
“好的老大!”
六人分成三路展开救援。
电源在他们还没赶到时,就已经断开,火势暂时还没冲上三楼,楼内一片漆黑。
陆珩踹开三楼卫生间,确定里面没人后赶去安全通道,顺着楼梯向下走,刚到楼梯口,就瞧见横躺在地上的人,他迅速过去接上他救面罩,给伤者佩戴。
“呼呼…咳咳!”
遇难者拼命地吸气,再看清救他的人是谁后,拉着陆珩哀求:“救救我兄弟,求求你,把面罩给他们用。”
陆珩按住他拆面罩的手,冷静问:“具体位置在哪?一共几个人?”
“包、包厢,咳咳8306房,两个人,救救他们……”
陆珩按下无线对讲机,“8306房有人,8306房有人。”
“收到,我立刻赶过去救援。”石枫回话。
陆珩架着伤者往云梯处走,良久没得到反馈,询问:“情况如何?”
“…陆队,人没了。”石枫顿了几秒,说:“两个。”
头灯照亮前路,陆珩看了眼伤者,把人架上云梯交给接应的队友,重返现场。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火势终于在凌晨一点零五分扑灭。
这晚的重大火灾事故,惊动了上级,南城市领导赶赴现场,全力组织救援工作。
三点左右,陆珩架着最后一位被困群众出来,把人交给队友后,自己却因吸入大量浓烟体力不支滑倒在地。
“老大!”
“救护车,快!”
陆珩抬手阻止,“别浪费资源。”
短暂休息后,他又投入到后续收尾工作中。
*
南城军医大学第一附属医院门外,救护车连闯几个红灯呼啸而来,把路边的小野猫惊得窜进花坛里。
“大家让一让,快!请各科主任医生来急救室!”
“病人吸入大量浓烟,身体多处骨折,昏迷不醒!”
医护人员推着伤者下来,直奔急救室,急诊医生翻开伤者眼睛,吩咐:“上呼吸机,立刻手术,你、来当一助。”
乔汐被他随手一指,只片刻迟疑,之后与巡回护士、麻醉医师沟通,做术前准备。
“吴主任,我提议您还是换位一助,乔汐她太年轻了。”巡回护士把消毒液递过去,对临时选出来的助手不满意。
“马姐,咱们应该多给年轻人一些机会。”吴主任刷着手,朝她笑:“再说,我相信自己的眼光。”
他第一次注意到乔汐并不是她轮科实习,而是两年前高速九辆车连撞的现场,正是有了她这个准医生在场,为他们争取到了宝贵的抢救时间。
遇事沉着、冷静,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马姐朝四周看了圈,刻意放低声音:“这次轮科还有上面安排的人,您不得给他机会?”
听了她的话,吴文海脸色瞬间沉下来,“不用多说,这次就让乔汐来当一助。”
“行,您就当我瞎操心。”
她怪声怪气地说完,进了手术室。
一切准备工作就绪,麻醉医生确认麻醉好了,手术开始。
乔汐站在吴主任对面,有条不紊地跟着他的节奏来,稳的让人挑不出刺。
“止血钳。”
器械护士递过去,乔汐适时用止血棉沾去伤口处的血,确保主刀医生能进行下一步。
……
伤者吸入浓烟,身体多处骨折,这场手术各科参与,历经了七个小时,才将阎王爷收走的人拉了回来。
伤口缝合时,吴主任看了她一眼,“你来吧。”
乔汐大半张脸被无菌口罩遮住,露出一双平静如水的眼睛,点了点头。
所有收尾工作结束,已经是翌日上午九点钟。
乔汐揉着发疼的太阳穴走出手术室,顺着栏杆盘腿坐下。
她所在的地方是手术室与急诊科室的过道,没有紧急情况,这里很少有人过来。
乔汐把脑袋靠在栏杆上,闭眼休息,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也没去理会。
“请问,凌晨有接收一名叫朱鹏江的伤者吗?”
低沉熟悉的嗓音落在乔汐耳中,使得她身形一怔。
陆珩见她没说话的意思,转身就要走。
“等等!”
听到声,陆珩脚步顿住。
乔汐起得太猛头犯晕,扶着栏杆缓了会儿,才走到他身侧:“那名伤者在ICU,我带你过去。”
陆珩站在原地,望着她削瘦的背影,目光隐晦难辨。
他们有多久没见面,说实话已经记不太清。这些年的忙碌,他很少会想起以前那些事,可刚刚看到她,不仅认出了,还注意到她瘦了很多。
印象中,她是有些婴儿肥的,大多时候脸蛋都红扑扑的,如今……蜕变成大姑娘了。
乔汐转身,双手环胸看他,“愣在那干嘛?”
她扎着马尾,肤色很白,虽然瘦,但胜在身材高挑,这会儿凶巴巴地说话,套着白大褂倒有点医生的样子。
陆珩狠狠舔过后槽牙,烟瘾犯了。
……
“小乔,还不下班?”
乔汐笑着回:“带朋友去ICU看病人。”
“乔医生,男朋友接你下班呀。”
“不是,病人家属。”她立刻反驳。
一路上,陆珩见识到她在医院的人缘,也成功从朋友直降为病人家属。
瞧她急于解释,陆珩轻哂。
到了重症监护室,乔汐隔着玻璃看了眼病人,问:“他是你什么人?”
说来也巧,躺在病床上的人就是凌晨那会儿抢救成功的人。
“他什么时候能醒?”
陆珩岔开话题,乔汐也没再追问,用套话回:“这要看病人的恢复情况。”
男人盯着她看,目光如炬,正当他要说些什么,朱鹏江的家属赶到。
中年女人情绪很激动,看到乔汐,上前揪住她的胳膊,“医生,我家鹏江晚上吃饭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就进重症了?让他不出门非不听,这下好了!”
“他需要在ICU观察一晚,看明天的恢复情况。”乔汐向后退了两步,礼貌性地抽回了手。
陆珩姿态轻松地倚着墙,就这么瞧着,也没上前帮忙的意思。
“您是陆队长吗?”朱鹏江的爸爸认出陆珩,四十来岁的人说着就要下跪,“陆队长,谢谢您救了我儿子,我、我无以为报。”
陆珩双手托住他,面色凝重,“这是我们的本职工作。”
本职?
乔汐蹙眉,视线落在他身上。
他的鼻梁挺直,轮廓比年轻时更有棱角,这会儿唇角紧抿、面若沉水,令人产生距离感,觉得冷漠。
可就是这样一个‘冷漠’的人,在凌晨的那场火灾中,奋力地救了被困群众。
乔汐想象过两人相遇的场景,曾以为自己会大动肝火甚至拳脚齐上质问他为何消失这么多年,可当真正见到了面,当初的那股气像是破洞的球,早就耗没了。
更何况,在那件事情上,谁也没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