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疯了吗?当然没有。我只是做了别人想做而不敢做的事。
我见病秧子太过紧张,便与他说话:“阴墟境的万千法阵,几乎都是杀阵。有些法阵是活的,会感应法力,诛仙阵攻击仙修,诛魔阵戮杀魔徒,还有死阵,就是纯粹的杀阵,所有入阵之人或物,都是它的目标。”
他眼神一晃:“你来过?”
想起往事,我难以开口,可我还赖着他助我更进一步,一味的拒绝交流只会让他离心。而且,我既能瞬行至此,定是来过的。
“很久以前,来过一次。”
“只一次?就这么了解?那你当时在这里停留很久吧?”
很久吗?我不记得了。身处阵中,人不知昼夜,当时的我执念甚深,只顾破阵,受伤流血都可惘闻,何况岁月。若不是有人来拉我出去,这里只怕就是我一生的尽头。
我拉他停下:“下一个是诛仙阵,你是要我给你施锁灵咒,还是自己变魔身?”
他立时防备起来,迟疑了。
按正统功法顺应道法自然的修行者是为仙修,投机取巧寻求通大成之捷径者则谓魔修,仙修与魔修道法相悖,法力相冲,强行共修,危及性命。是以不论仙修改道魔修,还是魔修转投仙道,都要经历洗髓,洗去原本一身修为。也不乏有人贪功冒进,行险徼幸,大都落不得好下场。可若是有人成功觅得共修良法,不但不死,更能在修行上跃进,成为绝顶的高手。
仙魔双修极其罕见,放眼整个武林,也不定几人。我从不掩饰对他的兴趣,这一点他是知道的。
他想了一会道:“我自己来。”
被困锁灵咒中,便是将自己处在被动位置,若遇意外,只能依靠别人搭救,尤其这个别人还是我这么个有过交恶且阴晴不定的人。换我,我也不干。
他运动功法,周身仙气渐渐消去,魔气隐隐浮现出来,过程尤显畅达。我凌空画符,给他施了个咒。他察觉到了,随即动了怒:“我说过不要给我下咒!”
“阴墟境内冲天阴气能蚕食人的阳气,耗时越长,阳气越衰。我给你画的是护身咒,虽说不能绝对抵御阴气,但可保一时。”
我说这话时他已凝起法力,估计是想对付我,但此举也让他知道了我并未给他下锁灵咒。他讪讪放下,尤其听了我的解释,神情颇有些尴尬。
我不以为意,接着带他走过了几个阵法。遇刀网阵,我施防御咒,遇火阵,他以法术平息,遇地煞阵,他在前防御拖延,我在后寻眼破阵,遇五绝杀阵,我与他交换了位置。
五绝杀阵杀五行,在这里施展任何一种法术都会惊动杀阵,引起稠密而强势的攻击,而这方阵眼太过隐秘,不用法术根本无法找到。以病秧子的修为,他抵御不了五绝杀阵的威力,即便能,他也无法在抵御攻击的同时分心施法破阵。我笃定,是因为他的修为尚不及当年的我。
当年,我就是败在这个法阵中,停在了此处。
病秧子在我面前挥了挥手:“在想什么?”
我从回忆里抽离,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好冲他笑笑,岔开了话题。“此阵凶险,唯有速站速决,我来防御,你找阵眼,找到后我教你破阵之法。”
他愣了愣,欲言又止。
我先于杀阵四方画下加持符咒,再与他一道进入阵中,他凝结法力之时,五绝杀阵启动,空中瞬间凝结了无数细小冰晶,杀势凛凛。我施展防御咒,与杀阵对抗,为他挡下了大半攻击。而他用溯洄术寻源仍未找到阵眼,渐渐那些从我法阵缝隙流出的冰晶越来越多地打到他身上,我为他画的护身咒在如此攻击下略显薄弱。
五绝杀阵又发动了一波攻击,顷刻间阴风怒号,飞雪穷天。我朝他大喊:“用雷霆术。”
天地之间,五行汇聚,冲破云霄,引狂风暴雪,可致日夜颠倒,如上天大发雷霆之怒,是谓雷霆术。
病秧子甚是奇怪地看着我,却迟迟不动,我欲催促,他先一步有了动作。见他捏诀施法的动作不见生涩,我想着他定然于此术很有经验,可许是因着方才耗去了不少法力,这个雷霆术被他使得毫无气势。无奈,我只好咬破指头用血咒加持我身上的护体发阵,再分心花了点时间给他画了个太极聚灵符。在我的聚灵符加持下,他施的雷霆术才算有了点样子。术法扩散,五行杀阵隐隐有了退缩之意,唯有一处坚守阵地。
那处,便是阵眼所在。
“怎么破阵?”病秧子问。
我察觉到杀阵在蓄势待发,对他说:“直接砍了。”
他讶异地看了我一眼。破阵之法有二,其一最为大家熟知,以道法布阵,便可以道法破阵,如下毒解毒。其二就蛮横强悍了些,直接将阵法破坏,使阵不成阵。不过这需要破阵者法力远高于阵法本身的法力,也就会导致阵法法力和破阵者法力无法抵消,产生一股冲击之力,惊动山川草木和布阵者。尤其他似乎忘了我的加持咒,奋力一击之下,山川直接变了色。
我见他一脸忧色,安慰他:“放心,忘川阁的人听不到。”
“你确定?”
“阴墟境是上古遗址,设有上古法阵,里面阴气冲天,狂风大作,哪怕山崩地裂,巨浪滔天,碰到最外层的结界,一切都会消失于无形,外面的人看不见,更听不见。再者,你当忘川阁弟子为何宁愿像石头一样守在外面也不进来巡逻走动?不是不愿,是不能。阴墟境虽是忘川阁地界,但里间杀阵无一是忘川阁所设。”
“杀阵也是上古时候就有的?”我观察四周,寻找前行之路,未回答他。他也不在意,又问,“这是什么阵法?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既是上古遗留下来的法阵,又岂是你等区区……”我收回视线转向他,却收不住话头,“低等魔修能明白的!”
病秧子一下黑了脸,瘪了许久才道:“我等!”
于损人上颇有建树的我自然一下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我也黑了脸。
几个法阵过后,我发现与他刚建立起来的默契分崩离析,原本三两下就能解决的法阵得用七八下。到底我是做大事的人,虽与他相看两厌,却不能舍本逐末。于是我很大度地用血咒加持了他的护身咒,他神色莫名地看向我,眯了又眯,又往我手上和背后瞥去,我明白的,当孟熠突然对我示好的时候,我就会这样不信任地打量他。
罢了罢了,日久见人心。
可还未多历几个法阵让他看清我的可贵品质,落雷阵便摆在了跟前,让我与他极其默契地叹了一声。曾经我用落雷符引一个天雷便可助骆坊主劈山采矿,而今这个落雷大阵引无数天雷兜头罩下,源源不断汇聚于阵法中央的铁剑。我一眼便知,铁剑即是阵眼,我更知,只要我们一踏入这个法阵,天雷就会改变方向劈在闯阵者身上。
病秧子提议:“你用防御咒阻挡天雷,片刻也好,我瞬行取剑。”
“不行。”符咒的法力于天雷不堪一击,唯有启用法阵,可面对这么大的天雷阵,我也不知要用多久才能将防御阵打造到可与之抗衡的程度。好在这是活阵,能感受道法而攻击。“我与你一同入阵,引天雷劈我,你勿用法力,火速取剑。”
他点头。我走进阵法边缘,因我是凡人之躯,天雷并没有因我的闯入而被惊动,而待我画下第一个落雷符,那些刚才还对我视而不见的天雷突然就变得非常的不客气,噼里啪啦地撞在我的护体法阵上,我瞅准时机,对他大喝一声“快”。
他毫不犹豫跑进阵法,速度在凡人中也是极快,不多时便冲到了法阵中央,握住剑柄,却在下一刻被弹开。我心里一凉,他总是在最后一刻叫人失望。
铁剑上残留的天雷已无多大威力,可于凡人仍是必死,他本能地用法术抵御,可此举也惊动了法阵,一道天雷滚滚而下,砸向法阵中央。
我吓了一跳。许是惊动了阵眼的缘故,这道天雷无比巨大,比我刚才受的天雷都大。
他有气无力地站在法阵中央,原本结实高大的身体在空旷原野下竟有羸弱之感,嘴角的血映着满身墨色是那么刺眼,他就这样望着我,一动不动,仿佛带着恍若隔世的寥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