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雷及近,容不得多思考,我迅速画下瞬行咒至他身旁,在他错愕的眼神里又瞬行远去。几乎同一时刻,天雷落下,尘土飞扬。
我见他脸色煞白,魔气溢出,不由怀疑:“你受伤了?”谁知他一把打开我尚未放下的抓着他手臂的手,好家伙,劲还挺大。我忍了又忍,扭头开始观察天雷法阵的变化,来回走动间余光瞥到似乎有道视线一直跟随着我,转过头去,就是他在盯着我看。
见被我发现了,他什么都没说,目光依旧定定的,仿佛来自远方,也仿佛没有落在我的身上。片晌,他将视线挪向方才他站立的地方,那里已是一片焦土。“如果你一早看到这个,肯定会后悔一时的冲动。”
“不会。”我回答得果断。
闻言,他的目光动了一动,似乎有什么在其中流转。“为什么?”
“你的护身咒不过我随手一画,权且临时之用,而我给自己布下的护体法阵,可废了不少心思。”我拍了拍落到身上的尘土,冷笑转过身去,“横竖天雷劈不死,我只当试一试,若没能带你逃脱,那也是你一个人的不幸。”
“嘶——”不出意外,我听到一道浓重吸气声。哼!看你还敢给我脸色瞧!“咳咳——”竟然还气到岔气了?活该!“砰——”咦?这是什么声音?我回头,顿时吓得往后跳了一步,这病秧子居然给我跪下了……
“喂?”
他仍在咳嗽。
“不必行如此大礼。”
他被我的大度感动,激动下咳得更厉害了。
“我原谅你了。”
“噗——”咳倒是不咳了,但这吐血是怎么回事啊?
我蹲下,看不见他低垂的头颅下是怎样的面色。“你受伤了?”
他一把推来,我不曾防备,摔坐在地。我吸气,我忍,默默起身。我看着他好半天才颤巍巍爬起来,没有先擦去嘴角的血迹,而是用一双同样猩红的眼珠盯着我。
我大惊,他入魔了。
突然,他朝我迈了一步,赶紧,我后退了一步,他又迈一步……一直退缩不是我的风格,我就给他施了个锁灵咒。锁灵咒暂时锁住了他的法力,也缓解了他的入魔之兆。
等他眸色逐渐转黑,我试探地喊了声:“喂,病秧子?”
他闭上眼睛,咬着牙槽。“我不叫病秧子!”
“那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呀。”
“解咒,我要调息。”我再看了眼他的眼睛,解了锁灵咒,他坐下,开始运功调息。我不再打扰他,他却又说了一句,“你没问。”
我问了你就会说吗?左右是个假名字。“我不想知道。”
他身体一抖。我会意,善意提醒:“运功要心无杂念,当心走火入魔,死得更快。”
他的胸膛起伏不定,良久才憋出一句:“闭嘴。”
“……”
过了好久,不知是多久,我已焦灼。我靠近病秧子:“思来想去,我还是觉得我的方法可行,你要休息好了,我们就再试一次。”
“剑上有雷。”
剑上的天雷对他是有些刺手,我想了会,没有头绪。“那你忍一忍,把剑拔出来就行了。”
他眉头一皱,隐隐又有吐血的迹象。我默默闭上嘴,在边上或走或坐,还闭眼休息了会,半晌后,我一睁眼便去看病秧子调息得如何,他已恢复如常,至少脸色上如此。
他对我说:“你的方法或许可行,但我不行了。”
我只当他还在生气,耐着性子哄:“仙魔双修,活到你这个年纪还没死的,定然不同凡响,你不行谁行?”
他不为所动,我改变策略,交心道:“我清楚自己用了什么方法逼迫你与我闯阵,确实不光彩,在你心里我也未见得是个好人。在这里,前路难料,生死未卜,我做不到更多,但至少,我可以向你承诺,生死攸关之际,我定站在你的前面。”
他凉凉一瞥:“我是真的不行了。”
“你堂堂一个男子汉,别说自己不行……要不我再给你施个加持咒。”
他说不过我,就怒瞪着我。嘴皮子不利索的人,总是喜欢用眼睛说话,也不管我看不看得懂。
病秧子叹了口气,正色道:“你既知我尚有生死劫,那就也该知道我在此时的法力不稳定。”
仙魔双修,行将踏错便是死,即便修行方法正确,也还有一道生死劫等在前面。仙为白昼,魔为暗夜,仙魔双修的生死劫便是日月同辉之时从天而降的落雷之刑。而他在生死劫关口的法力的确会因日月潮汐的影响而波动。可是,他若是连现在的天雷都承受不了,那他日又如何抗得过去。
“那怎么办啊?”
“我已找人来帮忙。”他显得镇定。
我笑了声:“这里可不是谁都能进得来的。”
“他就在你身后。”
“啊?”我回头,乍然看到一个距我极近的颀长身躯,真的很颀长啊,我只看到他的肩膀。重点是,他裹着一身宽松黑袍,就像、就像传说中漂在半空的勾魂厉鬼黑无常。所以,想象一下突然看到无头挺尸的心情吧,不要怪我惊叫跳开。
“什么鬼!”我躲到病秧子身后,小心探出脑袋,咦,这鬼长得还挺好看。
“你在沐浴啊?”病秧子问他。
我注意到他发梢微湿,有水珠从下巴落到锁骨,又顺着锁骨一路滑进略微凌乱敞开着的衣襟里。只见他修长的手指拢了拢,顿时遮住一片撩人艳色。我视线往上,发现那人也正好奇打量着我。我一怔,敛起心湖一片涟漪。
那人皱着眉问:“你受伤了?”
“一点小伤,吃了金髓丹,已经好了。”
闻言我眸光一亮:“也给我一颗呗,刚才好像受了点伤。”我记得金髓丹是广厦宗炼制的丹药,具体做什么的给忘了,但肯定是个疗伤的好东西。
他装作听不见,直指法阵中央:“舅舅,你帮我将那把剑取出来吧。”
舅舅?难怪他二人都长得一样的好看。
他舅舅问道:“你不应该在允洲吗?怎么到阴墟境里来了?”
“我、我……”病秧子一时词穷,突然把手指向了我,对于他这个明显推诿的动作,我真想砍了他这根手指。“她说我帮她复活一个人,她就把凤凰石给我。”
黑衣男子这才正视了我,带着探究的目光,许久道:“不可能。”
病秧子坚持:“怎样我都要试试。”
想必二人关系极好,黑衣男子眼见便要入阵,我忙喊住他。“你先等着。”然后我转头低声问病秧子,“他也是仙魔双修?”
“不是。”
“难道他精通阵法?”
“也不。”
“那你找他来干嘛!”再看黑衣男子,真是怎么看怎么嫌弃,既不是仙魔双修,又不擅长阵法,也不见法力多高,长得好看顶什么用!“送死啊!”
身后突然传来一片强光,瞬息又是一道巨响,似雷撞击之声,我与他一同看去,只见一路火花雷闪,从这头飞快到那头,火花之下的黑影没有那么清晰,但我还是看见了他拔剑止雷的流畅动作。
这人竟是硬生生抗下了雷击之刑!要知道就算是我也不敢保证能孤身从落雷阵中全身而退。
“他到底是谁?”
“他是我舅舅。”
我抿紧了唇,看来得重新看待这个病秧子的舅舅了。我心存试探,便在接下去的法阵中故意示弱,什么难关险阵都让他上,而他一直云淡风轻,直到阴墟境最后一个法阵,依旧让我看不透又摸不着。
最后一步,我必须全力以赴。
“世人只道阴墟境暗合万阵,却甚少有人知晓其实它本身也是一个法阵,惊动了此处阵眼,所有法阵都会被触发,同时发动攻击。你们为我护法,不能让任何一道攻击落在我的身上。”
病秧子小心看了眼他舅舅,那人把铁剑递给了他,他就对我说:“放心。”
招魂阵需要强大法力才能启动,我将护体法阵撤去,所有法力灌入金刚铃杵,此时的我异常脆弱,也无比坚定。法阵启,阴风起,杀阵大动,将阴墟境搅得天翻地覆,境内声若巨雷,势如悍马。总有几道撞击声突兀而至,使我惊扰。我稳定心神,潜心贯注。
突然有人握住我的肩膀,令我稍稍分心,倏忽我又听见一道闷哼响在耳畔,猜是病秧子以身替我挡了攻击。按理我该心存感激,但此事迫在眉睫,我不得不开口:“给我传点法力,快!”
一股法力随之注入我的体内,又从我身体流到金刚铃杵之中,铃杵急剧转动,终于压住了阵眼。我心中一愕,已知身后何人,缓缓收势,凝神屏气,只见阵眼中突地升起了一股白眼,细看之下,我才发现那白烟仿佛有人形,是鬼魂,可烟雾朦胧,我看不清他们的样子。
我走上前,可鬼魂一挣脱困缚便四下逃窜,就那么从我眼前一晃而过,令我心急如焚。
“何期!何期……”
我不停地喊,一个鬼魂渐渐飘到我的眼前,是记忆中熟悉的眉眼,想笑,我却哭了:“好久不见啊,小奴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