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原本闭着的凤眼处竟有一处机关,触则开启,露出了血红的眼,那人剜了眼珠,留下一个凹洞。接二连三的变故让人措手不及,我与盛其煌面面相觑,一时都没了主意。
但此刻面对面,直接走掉怕是会惹恼了他,再说,盘山门还在此,我又能逃到哪里。既如此,那我该做些什么才能不知不觉地减少他对我的不满?要不关心下任飞的伤势?
“拦住他!”他突然大喝一声,吓了我一大跳。
我拿手指比了比自己:“我?”开玩笑呐!
“布阵,不能让他离开山洞!”他放下任飞,几步的距离居然也用瞬行术闪至我的眼前,吓得我差点散了一魄。“我来助你。”
根本没给我考虑的时间,也不给我拒绝的机会,他直接将法力注入我体内,我没办法,施展了我所掌握的最高等级的困魔阵。他就在一伸手就能掐死我的位置,而段夜烆好歹离得远一些不是。
我之前设下的几个幻阵拖延了段夜烆的瞬行术,得以让我成功将他困在了铜矿之内。盛其煌转瞬消失,追过去决斗了。我看了眼任飞,他吐了血,正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犹豫了会,我还是走了过去。
他伤得很重,而我不懂医术,又没法力,唯有画下霜影咒,以霜晶覆盖他的身躯,稍稍延缓伤势,总之,他不能死在我与独处的时候。可霜影咒似乎出了差错,无法漫延至他的左手臂。我借着镯子上的光华术看去,他的手臂边上静静停着一颗圆石,我拿指尖轻轻一点,接触的地方便出现了红色脉络,很快覆盖整颗石头,泛起晶莹的光泽,收回手指,光泽散去,它又是一颗再普通不过的石头。
这就是盛其煌取下的传说中的凤凰口珠,此刻却是被他丢在了这里。我捡起来,问任飞:“你从哪打听来的,凤凰口中衔的这颗珠子便是凤凰石?”
霜影咒虽延缓了伤势之痛,但也多了一份霜寒之苦,霜晶薄薄地结上了他的面庞,依旧遮不住痛苦之色。就在我以为他无暇搭理时,我突然听见了他的答案,一字一字从他在嘴里蹦出:“诡、魅。”
我对鬼冢的了解都来自外公。鬼冢在元洲众多魔门中恶名最盛,与沂洲的暝煞岭、允洲的辰龙谷并称三大魔门。鬼冢地处元洲西部,烙河两岸,兰烬群山,是以鬼冢十万门徒又叫做十万山鬼。诡魅是其中最厉害的一类,擅长探信。
上古凤凰距今已久,历史上少有记载,民间传说各异,想来诡魅所探与我所知相差无几。有史籍记载,洪荒有凤,烈火焚身,携宝物栖息于石罅,同归于天地。又有民间传言,凤凰有一宝,名曰凤凰石,可摄人魂,亦可孕人魄。另有野史论,有凤衔明珠至东海,筑巢育雏,驯服海妖,使照服于天下。结合分析,我便以为凤凰石即为凤凰口珠。只是触碰之后,我知它里边的确蕴藏上古法力,但却无法影响我的魂魄。
我将口珠收起纳进自己的衣袖,被他瞧得清清楚楚,他定是以为我要私吞,目眦欲裂,脑袋一耸一耸地就要扑上来咬我一般。我急忙将他的身体压了回去,以免伤势恶化。
“莫急,这不是真正的凤凰石,你舅舅已为你去抢了。”我大概是猜到了,传说中能收容灵魂、重塑肉体的凤凰石,不是凤凰嘴里衔的珠子,而是它的眼睛。只是他凶相未减,恨不得生吞活剥了我,我心里特无奈,这人直接蠢死得了。“你舅舅将它扔在了这里,应是不要了的,我瞧得上,就给我吧,啊?”
他半信半疑,犹豫不决,盯着我看了半晌才收回咄咄目光。他闭着眼哼道:“谅你也不敢。”
嘿,这病秧子丢了半条命,气焰反倒像是活过来了一样。一看他便是长年在魔界无法无天,甚少有孤身闯江湖的经验,要知道,能力不匹配地位的嚣张,那是催命符。看在他那个大魔王舅舅的面子上,姑且先不和他计较。
魔王相争,引得山摇地动,我很镇定,直视着前方凤凰浮雕,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那只嵌了一半在石璧之内的凤凰,方才好像动了下它的爪子。但任飞有些担忧,拿脚来踹我。“喂,娄疏贤,你过去帮我舅舅。”
“他让我守着你,寸步不离。”盛其煌当然没说过这样的话。两大魔王决战,必然打得天翻地覆移山倒海,谁要去找死。
他咳了咳,又来踹我。“用不着,你快去看看他怎么样了啊。”
“场面还不够壮观?要我去洒热血?”我站远一些,果断拒绝,忽而一念闪过,我不免疑惑,“你不是能听到吗?还非要我去看?”
任飞神情之间突然出现一抹滞涩,似乎难以启齿的样子。我不由恍然,诧异道:“你该不会还没到见微境界吧?”
仙修和魔修,都是进来容易上升难,仙魔双修恰恰相反,进来难,上升却很顺利。历生死劫的年纪倒没准确的说法,但跨越见微境界一般都不会拖到他这个年纪,而他居然还没跨境,可见当日“区区一个低等魔修”的论断于他一点不冤。
他显然从我夸张的语气里听到了我真切的鄙夷,眸光如刀子不停地戳过来。我看了一会,觉得和他大眼瞪小眼挺傻的,便转过了头。他恼羞成怒的声音追了过来:“说我!你连法术的门槛都摸不到!”
“你们可以不用那么大声,我听得很清楚。”一道略有些耳熟又有些飘忽的男声突然插了进来。
我愕然,这不是盛其煌的声音么。我竟一时忘了,虽任飞没跨境,但那两魔王可是早就登峰造极了啊!只是他和段大魔头忙着生死决斗的间隙,竟还有闲心来听我们说了什么,心下不免有丝不安,私下嘲笑他外甥,会不会惹他秋后算账啊?
然而这还不算什么,段大魔王居然也有闲情逸致加入我们的对话。他同样千里传声,带着一丝轻笑道:“两面三刀。”
任飞一愣,转而不可思议盯瞪着我,弄得我莫名其妙。
“看我做什么?”
他眸光变暗,带着不可捉摸的意图,颇为奇怪地问了一句:“你认得段夜烆?”
“不认得。”我不知所以,转念一想,恍然道,“哦,他方才说的那句啊?”他沉默着,我笑了,“不是骂你的吗?”
“今天之前我可从没见过他。”
他这话什么意思?不管什么意思都不是好事,我不客气地顶回去:“难不成我就见过!”
“看来是真把我忘了个干净了。”段夜烆阴阳怪气地接上我的话。他的意图很明显,无非是造成似是而非的局面,达到挑拨离间的目的。
生死存亡之际,我唯有坚决撇清。“完全不认得,真的不认得,绝对不认得。”
“阿婼。”
他轻飘飘地投下一句,足叫我收起所有表情。这是我在外公家的乳名,里外没几个人知道,而且,我改头换面,从外公家来到焦城这件事,同样没几人知道。我因回想陷入沉默,又被任飞如此直勾勾盯着,已然心虚。那日阴墟境中,何期也如此喊过我,他们应是听到了。
否认无用,我便问段夜烆:“你怎会知道?”
声音陡然一变,从轻笑嘲讽到狠辣无情,犹如将人从坟地拉进地狱。“当年,我可是亲手杀死了你的未婚夫,将你变作了寡妇。”
当年的事、何期的死,就像陈年的酒,越是发酵,越是浓重,堪比符咒,牢牢地黏在了我的余生。每次想起,心里都会扯出一股悲痛,漫无边际地扩散。只是这次痛楚的感觉来得更加强烈,自我身体深处通向四肢百骸,几欲将我压垮。直到喉头涌出一股腥甜,我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切肤之痛,是真切的痛。
在我为前尘往事分神之际,段夜烆以迅雷之势强行撕开了困魔法阵,作为布阵者的我以及与我一道布阵的盛其煌,我们都受到了法力的反噬,我无力困缚,他更无力追截。
凤凰石被夺,任飞霎时神色灰败,仿佛褪尽了血色,整个人黯淡无光,即便装作病秧子也不能全数掩盖的他眼底的那种熠熠辉光,已经看不见了。盛其煌忧虑重重,却无以安慰,终是一言不发抱着他离开了。
如果他能看我一眼,也许就看见了我眼底的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