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走,我们就成了众矢之的。孟熠会找我,三昭岛会找星阙,申传嗣更不用说,定先发制人将我们推上风口浪尖,原先住的地方是肯定不能回了。但偌大一座会城,最安全的地方仍在这里。
我们躲进了盛其煌的房内。孟熠那声“小姨”使我整副身心乱似麻,也不知他到底怀疑到哪一步了,而星阙一直有意无意地偷瞄我,严重打扰我想事情。
“想问什么就问。”
他立刻坐直:“你真是娄疏贤?”
“不是。”
没料到我会拒绝,他明显顿了一顿。
我看着他,直接道:“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娄疏贤。”
他这下完全愣住了;“那你是……”
我的身世倒没什么不能对人言,只是一些前尘往事不甚美好,也就无法坦然地告诉别人,于是藏了头,只露了一截尾巴。
“同是仙魔双修,但你比我幸运,至少在鬼冢没人会把你当作异类,而我的父亲,他……以我为耻。”
“怎会这样?”星阙分外惊讶,“你不是他的女儿吗?”
那是父亲寿辰前夕,惊蛰时节,春雷滚滚,桃始华,信鸟鸣,是个凤麟呈瑞、珠璧联辉的好日子。我第一次贺其生辰,特地准备了一份极厚的礼,不止一次地幻想过他知道时的样子。可就在那日,整座山庄为父亲寿辰忙里忙外而疏于防范时,前不久被父亲诛灭的淮荒海盗余孽偷偷潜进庄里,伺机刺杀父亲。我助他逼退海盗时不慎露了魔修的功法,他不问一句就将我关押。
地牢之中,他来过一次,问我知不知错,我抵死不认,他就动了大义灭亲的念头,被娘赶来拦下,二人争执不休,娘骂他“虎毒尚不食子,你如何下得了手”,他却说,“女儿一个就够了。”
经几日争论,父亲要将我流放,送我走时,说了那句教我寒彻心扉的恶语。他说,“你是我一生的耻辱。”
正如更早之前长姐跨见微境时他开怀道出“你是我一生的荣曜”一样,直接,分明,不留余地。
只是可怜了我那二姐,兢兢业业了数十年,也依旧敌不过英年早逝的长姐在父亲心中的地位。
我叹了口气,抚摸上螣蛇扣,拉扯着心里的伤口:“我的家族是享誉千年的仙门,我的父亲是声望显赫的名士,当他发现我用了魔门法术,便用锁灵阵缚住了我的魔身。允洲盘山、沂洲汤山不过是放逐地,娄疏贤和华书,也只是我身为囚徒时的名字而已。至于他给我的那个名字啊……呵,我正在想还要不要呢。”
“又不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坏事!”星阙替我气愤,为我不值。
“我成了他名誉上的污点,便是大事。”
“可你——”
他的话被剧烈震动打断,与此同时客栈中响起一片嘈杂,桌椅不断震颤,花瓶跌落开花,客人们的惊叫此起彼伏,与对面客栈遥遥呼应。
我被吓得摔到了榻下,星阙也躲到了桌下,待震动慢慢平复,我俩对视一眼,默契地别开了尴尬的目光。我爬上矮榻理了理发梢,他也坐回桌前顺了顺衣摆。
他咳了咳,问我:“地震了?”
我从不曾听闻会城有过地震。“百年不遇,还挺吓人的。”
这话刚说完,又是一阵震动。我死死握住矮榻边沿维持我最后的面子,事后他顶着一副装腔作势的镇定问我:“这是余震?”
我的心挂在嗓子眼,哪还有心思说话。作为修行者,碰上这事这反应,确实挺丢人,当下就只想把他赶走。“你回去吧。”
“你呢?”
“我留在这里。”
他想了下,决定道:“那我也不走了。”
“不行!”我果断拒绝。
“为什么?”
我朝他吼道:“什么为什么!你们魔门这么不拘一格的吗?寡男寡女共处一室稀松平常?”
他被我质问到哑口无言,你你我我了半天,才终于憋出一句完整的话。“自然不能,那我先走了。”
他站起身,我又喊住了他,只看着也不说话,将他盯着发毛。他试探地问我:“还有事?”
“以往这个时候,盛门主早就到了。”
“舅舅他说要来?”
余震又起,我朝着虚空处喊道,“盛门主?是你吗?”
星阙一脸奇怪地盯着我:“你突然喊我舅舅做什么?他又不在这里。”
可此处有他的神识,我与星阙说话,他定听得到。“如果是,你就停下来。”
余震戛然而止,等了许久,也不再来。虽然不清楚为何他不在城主府而在城外,但有一点是很清楚的了,方才不是地震。
“你走不了了。”我对星阙说。
“为什么?”
我垮下双肩,心中全是束手无策的茫然。“是巫离阵,封城了。”
竹篮打水一场空,偷鸡不成蚀把米,说的就是我这种自诩聪明的人。我没抓申传嗣现行,却被他反将一军。他没有倒持宝剑授人以柄,无惧于封城,更能抓出星阙,顺水推舟撇去自身嫌疑。
“盛门主,别费劲了,巫离阵破不了。而且,”我有些消沉地看向地面,“你这样做只会让他们确定,他们要找的人还在城内。”
这种消沉的情绪在五洲赛第五场比试结束后变本加厉,申绫君胜孟熠,陆显胜霍有清。
孟熠心神不定,因我。霍有清重伤未愈,也因我。
星阙也跟着唉声叹气:“小孟熠输了就输了,但三昭岛那大弟子着实可惜啊。”
“你还有心情同情别人,也不想想,三昭岛错失魁首,会把这笔帐记在谁身上。”
他一愣:“和我有什么关系。”
“嗯,我相信你。”我无比认真地直视眼前这位绝对无辜的魔修,“要不你去和他们解释下?”
他彻底被我堵得说不出话来。
我虽如此说,但心里却明白,问题的根源不在三昭岛,而在城主府。仙门之间互较长短,而一城之主统辖所有仙门。虽在会城地界,城主府在名望上被三昭岛压了一头,但治安一事始终是城主之责。琢磨来琢磨去,这里实在算不上安全,若不愿坐以待毙,唯有走一趟城主府了。
“没想到我们的友谊竟这么短。”我颇为惋惜地感慨我与他短暂浅薄的缘分,“待会能离开的时候,千万别犹豫,也千万别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