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焉肃容道:“他们受最好的仙门教导,世间道理万千多所涉猎,却远不及生死存亡一念间的主意与自决。经此一战,将来一定大有可为。”
我心中得意,默默接受了这份赞美。又听她继续道,“所以我想,你收文殊为徒这事也不是不可以。”
“……”我含着一口酒,咽了几下才将嘴巴空出来。“我当时那么说,只是想让他开心点。”
自从大师兄带回了他的弟子,我也萌生了收徒的念头,可我只想要那种长大成人能照顾自己、天赋异禀我一教就会的人给我当徒弟,重要的是,依着本门规矩,必须遵从仙魔双修之道。
“什么!”一贯风神散朗之人竟被我气得喊出了恁般泼辣之言,实在是我的罪过。
我真诚地解释:“你知道他这么大的孩子最怕什么吗?是孤单。孤单是因为和别人不一样。他能认出我来,就不是寻常的小孩,可你们一直把他当作小孩看,只会让他畏缩不前。他口不能言,注定会比别人过得更艰难,可他心性坚韧,未必不愿走这条艰难的路。我当时会那么说也只是想告诉他,他和别的弟子无甚区别,他也可以成为别人的弟子。”
“你以为我没考虑这些吗?”她夺过我的酒杯送到嘴边,僵了一阵又倒掉了,我送她一个白眼,另拿了一个杯子。
“不如我们打个赌吧,你让他自己选师父,他一定不会选你和霍有清。”
从霍焉处喝酒出来,天色已暗,她没留我吃饭,我又没带钱,只好回山上去。小崽子尚未归来,厨房里现成的只有花生,我就着冷水啃了几把也就对付了。只是客栈冷清岑寂跟鬼屋似的,搞得我有点害怕,就用花生将小松鼠捉了来。不枉我将它养得白白胖胖,握在手里特别的充实。
月色迷蒙轻罩群山,远处摇曳的树影已变得影影绰绰。我坐在门槛上双手抱膝,心因饥饿无限哀伤。
小崽子与老木二人法力高下立判,按理找到与否都该早有结果。他离开那么久,我有点担心,但我法力尚未恢复,也只能干着急。希望他回来看到我顶风等候的样子,能忘记我没去找他的事。
突闻炸声,耸然一惊,在我差点快睡过去的时候,也不知谁家放起了烟花,炯炯金霞晃眼,我伸手覆上双眼,捏了一个护眼的诀,只见金屑霏霏如雨,似一朵凋零的菊。
再响……烟花供人欣赏,如何能刺眼到让人不能直视,除非是暗号。
三响……金,近黄,似月,这好像是三昭岛的暗号。
我没见过,但我知道,一响召唤,二响危急,三响速离。必是霍焉与李长惟都无法面对的危局,是以警告四散的门人立即撤退。
话是这样说,但做与否是另一回事。每每有人舍生忘死欲全大义,也总有人披肝挂胆宁忘危局。
我放下小松鼠:“此去凶险,没道理拉着你给我陪葬。”
飒飒西风乱我衣裙,然我心若定,纵前路茫茫,身不死便志不摧。
我拨下金簪,刺破手指,握上门框,整座客栈的轮廓在无边黑夜里倏尔一闪。上次我在屋檐躲避雪球时就发现了,这座华书用来避世的客栈,在建造之初便夯下了往生符的地基,长年吸取汤山日月山林之灵气,早已有度化之能。
我不知她要在这里超度谁,或者是否日后的她自己,但符咒本身具备法力,我强行夺取,瞬行而去。
长濡镇北面山林中,暝煞岭魔徒看到了我,纷纷扬箭以对,一独眼怒问:“你是谁!”
我观之,李长惟命脉已伤,倚剑支身,只撑着一口气了。而李涣双目垂血,我问:“你如何了?”
“前辈?”他听出我的声音。
闻言,李长惟脸色一变:“仙主月阶?”
“正是。”
我转头看向暝煞岭众人,金簪上犹滴着我的指尖血,落进尘土中。“站上面的那个也下来吧。”
暝煞领的惯用伎俩,一明一暗。明处已是人称一眼八寒的天伤魂主胥青,胥乌胞弟,三十六山主行九。暗处之人现身,我观他平平无奇,猜不准是哪位,但肯定排在胥青之上,仅能从外形和跨境的年纪做些粗浅判断。
“阁下可是天速魂主?”
“天猛。”
我轻笑出声,传闻天猛魂主早年是个屠夫,高九尺,肤黝黑,膀大腰粗,一双剑眉杀气腾腾,与眼前这位实在千差万别。切,当我好诈唬!
“他已经死了,我是张巡。”他看出我在笑什么,耐心解释。
原先那屠夫,排行第三,一把钢刀拦腰断,是五洲内唯一一个可在力大上与鬼冢归虽寿比肩的魔修。
我笑容一僵,定了定心神。越是在人心惶惶之际,就越应有处变不惊的气色。
段夜烆一心扑在修行上,无心治下,门中内讧内耗者众,他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久而久之,暝煞岭就有了不成文的规矩,谁能扑杀上獠,便可取而代之。
上无固志,下有异心,泱泱魔门,一盘散沙。只消一眼,我便能看出胥青与张巡二人各怀私欲,亦各挟妒心。
“他死之际,你在他身前还是身后?”我轻言漫语,随口问道。正面交锋还是背后暗算,得胜的方式就能看出他有多少实力。
可他不直面回答,只嚣道:“你死之前能亲眼看到答案。”
“那可不一定。”
“你自信得很呐。”
“也或者,杀我的人是他呢。”我挑了挑眉,看向始终不发一言的胥青,他仅有的那只眼迸着嗜血的毒。“我伤他兄长至深,他恨我入骨。”
张巡拿眼尾顺势一扫,尺寸间眉目轻攒尽显轻慢,他毫不在意道:“如此,你和我一决胜负。”
“不太好吧,你们段岭主可说了,三昭岛从不曾有过一位名叫月阶的仙主。这一决胜负的事名不正言不顺啊。”
“你若不是三昭岛人,何以明知会死还送上门。”
送死?他才是自信的很。我抿嘴一笑,又道:“当初我与胥乌便是如此定夺,再来一人就都变了。”
“在场诸将身位,无人能出我右。”也许他这句话是说给胥青听的,但换句话说,暗处已经没有别的人了。
只要暗处不会再有别人,对付他,我还是有底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