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单打还是群斗,总归要打一场的。张巡会这么说,不过是妄自尊大,一旦发现单打失利,难道还会遵守诺言放我们走不成?我心知他们无信誉、不磊落,此番纠缠的目的不过是拖延时间,画符、下咒、布阵。
也不知为什么,每次我用拖延计都会成功,不知道我演技太好,还是看上去太弱。
我将发簪交到李涣手中,施法止了他的血,也暂时稳住了李长惟的伤势。“这是你霍师叔的簪子,可得收妥了。”
“前辈!”他摸索着抓住我的手,“万事小心,如若不成,万不可再为我们搭上性命。”
“你这小孩,也恁啰嗦。”我拍了拍他的手,转向李长惟,看不出他伤势究竟多重。“撑住。”
他气血尽失,朝我点点头。
符已画完,咒已下好,阵已布成。我站起身,迎向暝煞岭众人。“我改主意了,反正结果一样,索性过程就简单些,一起上吧。”
往生符非我所画,夺为己用只能一时。一时过后,我这伤病之体可就对付不了他们了。低等魔修我自不放眼中,另观二位魂主中胥青修为稍逊,便瞄准他,近身瞬行,夺了他的剑。此剑有灵,难以驾驭,一经我手便要挣脱,不乖得很。我便举着它撞向张巡那把寒光闪闪的刀,它立时就消停了些。
若我所料不差,他这把刀应是原先那屠夫所用的屠门刃,因他出手必屠尽满门至最后一人而得名,戾气冲天,几近自毁。张巡竟能得心应手,想来我问他的那个问题已有答案了。
但我不准备与他正面交锋,待将几人逼退一些,我便弃了刀,将它插进我所画符中,催动了咒法。困魔符叠清心咒,够他们喝一壶的。
张巡不急不躁,收刀破法。“就这些?你如何击败得了胥乌?”
“你要真有心和我比,也不会挑我伤还没好的时候。所以啊,少说两句,听我说怎样?”我一手撑着胥青的剑柄,没等他回应便又道,“反正你也一直在拖延时间不是吗?”
他双眉微微一蹙,渐渐放下了手,作一副洗耳恭听状。
“三昭岛水系法术在你们土系魂主面前总归是吃了点亏,但若就此以为在这无水山林中可稳操胜券,见识也未免太过狭隘。”
他丝毫不为我一番言语所乱,甚至垂下双手,示意我往下说。
“毁人命脉,伤人双目,为的是挟制吧,就跟之前对付那些小辈一样。作为沂洲仙魔两道首尊,暝煞岭和三昭岛确实对立,但若不杀,那闯我仙门地界为的又是什么呢?你们还想引出谁来呢?”
我一面说,一面留心着二人神色,但见胥青迷惑而张巡凝肃,心中便有了计较。多半段夜烆只派了张巡一人,胥青只为来报私仇,而张巡又岂会相信他的目的如此单纯呢。
“或者我该问,你们能引出谁来呢?当然还是三昭岛的人啊。两次都在陷阱外面的人,只有一个月乔仙主了。你们在等着她吧?”
张巡静静扯开一个兴奋的笑容:“没想到三昭岛上也不全是顽石愚木,既然你都知道了,那就没必要再哄着你玩了。”
说时,他陡然一掌击出,困魔符大震,几乎被破开。我早有准备,手掌向下压,剑又没土一寸,符咒顷刻加强。
“我说过你能出来了吗!”我一声厉喝,周遭气息瞬间荡开。
阵中二人一惊,尤其张巡,他推不开我的符,从容的面具终于露了破绽。
“你怎会——你究竟是什么人!”
“踏上这片土地便认为能主宰它了吗!谁给了你们这种毫无根据的自信!”山林郁郁葱葱,满眼翠色随我意念悄然移动,或近或远无数藤蔓根须逼近。“段夜恒早说了我不是三昭岛的人,你们真该相信他的话。”
在他们惊恐的目光里,藤蔓将困魔符连同符中人包裹成一个巨大的茧,转瞬之间,声息俱灭。
李涣看不见,担心更重。“前辈?”
李长惟晃过神来,在身后问:“这是……怎么回事?”
万物有序,生克相依,土能克水,木能破土,此为其一。万物有灵,生息与共,跋过这座山,此山不归你,涉过这片水,此水亦不归你,唯以血为介,供奉神灵,方能驭灵,此为其二。
“我的血入尘土蓬块,及万千根须,与草木通灵,这座山林已认我为主。”
他面色变了几变,已然猜到我用了传闻中正邪莫辨而仙门人皆敬谢不敏的血祭之术,但一瞬过后还是向我郑重其事行了个晚辈礼。
“弟子见过六师祖。”
李涣大惊,抓着李长惟问:“父亲,你说什么?前辈是……师祖?”
“这位是与我派同宗别脉的师祖,不仅是你我的师祖,也是尊上的师祖。快行礼。”
“哦哦,”李涣仍是一副迷蒙样,按着规矩给我磕了一个大大的头。“弟子见过六师祖,谢六师祖再救之恩。”
“举手之劳,无须多礼。不过我派已然归隐,我的事还是不要宣扬的好。”
李长惟深知事之重大:“弟子明白。”
李涣也道:“弟子明白。”
我传音给霍焉,不再做停留,俨然是那“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的脱洒行侠客。可瞬行不过五里地,连林子都没出,我便形疲心竭,如那雨过残花,啪一声落了地。
往生符法力散尽,血祭术反噬来临,手不可缚鸡,脚不可疾行,这委实不是我该有的谢幕。
枯禅十一术可融反噬,但里边苦楚滋味无可逃脱,我端坐调息顺气,勉强让自己不痛晕过去。因身体虚而五感弱,连盛其煌到了都未察觉。
他于背后碰我,因一时突然我欲转身,却被他按住了肩膀,随即至纯至厚的法力涌入我的经脉,助我缓过了那阵噬心痛。
“你怎会知道我在这里?”
“我留了些许神识在客栈中。”
所以,他果然听到了那句“此去凶险”,那句我故意透露给他的“陪葬”之言。
饭点总有前后时差,而他几乎总是分毫不差,除了他对客栈内的一切了如指掌,我找不出别的原因。所以离开客栈前我才说了那样的话,希望他能赶来,救我,救三昭岛的人。
可几乎刚说完我便后悔了。既打定主意做那片无心的白云,又何必将雨滴洒落在他的头顶,却因贪生而卑鄙,又因畏死而虚伪,是我的过错。
而风定花犹落,将无意眼识有心人,又是谁的过失?
“盛其煌。”我鼓足勇气唤他,我从未这样换过他,撇开那半梦不醒的时候。
他凝眸望来,双眸炯炯。
我该如何坦白这羞恶的良心,终是隔风目语,悠悠荡荡地化了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