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妖龙的最后一支在辰龙谷,世间最后一条龙名叫九婴。
五百年前,鬼冢、三昭岛、辰龙谷三派祖师在回生崖交战,鬼冢先王葬身崖底,三昭先尊命绝天劫,辰龙先主被鬼王诛杀,妖龙也随主阵亡,从此世间再无龙种。
小鬼自称,妖龙九婴。
小鬼称星阙,我主。
真是荒唐可笑,漫诞不稽!
妖龙九婴为玄龙,小鬼通体微微青玉白,妖龙法力高强,足下生云,呼风唤雨,小鬼除了变化人形,再无可取之处。再者,虽说世间见龙者已绝,但流传下来的龙之面貌小鬼一样都沾不上,头上无博山,口旁无须髯,颔下无明珠,喉下无逆鳞……
可小鬼那张稚嫩天真却坚定不移的脸庞分明就是在告诉我,这是真的。星阙那副惊心动魄又不敢置信的神情也是在对我说,这是真的。
若小鬼真是妖龙九婴,那他的主人定是辰龙谷的后人,而星阙恰好姓星。可若星阙是辰龙谷的后人,却又为何住在鬼冢?
我记得外公与我说过,盛其煌的父亲便是死在辰龙谷前谷主的手中。
星阙没在蟒群中六神无主,却在小鬼跟前几分愣神,只呆呆望着盛其煌,满眼震惊且不敢置信。
我满腹疑团,问他:“你上次在辛山时,可受了伤?”
他一愣:“没有啊。”
“你再仔细想想,但凡流血都算。”
“嗯……流血是有,但没受伤。”他看了眼盛其煌,表情有点尴尬地说,“我错把灵芝当蘑菇煮汤喝,流了鼻血。”
“具体什么时候?”
“八九日前吧,一直止不住,就回去找燕绥给整治了。”
时间倒也对得上。之后回鬼冢,那有守山大阵,即便依旧流血,小鬼也感应不到了。“再之前呢,一个月前,也流血了?”
“那次……是受了点小伤。”他脸上的尴尬浓了几分,转瞬又叫嚣起来,“不过他伤得比我重。”
切,我又不关心他怎么受的伤。
小鬼是妖龙九婴,星阙是辰龙谷之后,对这两件事,虽感不可思议,却也信了七八分,我一脸凝肃地看向那主仆二人,一时无语,默默做想,惹得星阙面露几分紧张。
我收回无边无际的深思,眼下需解决的是小鬼的归属问题,他认星阙为主已成事实,但我怎么都要和霍焉说一声。她舍不舍得,要不要争取,总要她自己来办。
但我法力尚未恢复完全,千里传音过去时,就简单概括成了两句。第一句,你儿子有主人了,第二句,你儿子不要你了。
莫问先由盛其煌瞬行带回兰烬山了,走前迷迷糊糊又喊了我一声“慕姑娘”。他唤的是哪个慕姑娘,我很清楚,当下便少了些称心,添了些堵。我扪心自问,又非此时才知,为何突感不如意,又是什么堵着了?想了想,一无所获。
千里传音已出,霍焉始终未有回音,我疑心是不是自己传音出了差错,又间歇给她传了五次密语,仍是未果。为这个,我传硬拉着星阙在辛山住了一夜。
洞里只一张石床和一方吊网,怎么睡成了问题。
我想了会,对小鬼说:“我睡网,你睡地。”除去认主那阵的魔症,他已然清醒,对我的安排非常不满。我又道,“你主人睡床。”这一句合了他的意,遂欣然接受了我的安排。
“慕析,我早已不是小孩了。”星阙突然说了一句。
“嗯?”
“所以你不需要再特意照顾我。”
“我……有吗?”莫名其妙,使我费解得很。
他却沉浸在他自己的情绪里,继续说着:“不管大的小的,轻的重的,不管是举手之劳还是会让你涉入险境的,你都不要再为我做。”
“你……”我有点懵,眨巴了下眼睛,猜道,“你这是要与我绝交?”
“不是。”
“那是……”一个多情的揣测死灰复燃,我吓得直摇头,一连说了数个“不行!”
星阙颇是不解地皱了皱眉:“什么不行?”
你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还问我什么不行!
想我跟着霍焉看了那么多话本子,深知这世上有一类人便是如此,起初相遇相看两相厌,屡屡吵嘴、掐架、斗殴,而后却因着各类契机彼此深入了了解,居然发现对面那人身上还有可取之处,进而好奇,关注,生出了不该有的感情,感叹一声不打不相识,强行归之于缘分。
对于这样粗糙的话本,这类交恶中生出的情愫,我初时看时只觉荒谬,后来想想也有一定道理。
这不,我就碰上了吗?
“星阙,我是真心拿你当朋友的。”
“嗯?”
“所以你不能躲在朋友的名义下对我生出无望的感情,这样你会很痛苦,我也会很苦恼。”
“……你不会是怀疑我对你……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还说自己不是小孩子了,看看他做的事,不管不顾地表白,被无情戳穿后还死不承认,毛毛躁躁,没有担当,像是大人的样子嘛。
“不用说了,”我伸手挡在我与他中间,斩钉截铁道,“总之,你不能喜欢我。”
他却还要狡辩:“我真的……”
“我有喜欢的人了。”我一咬牙,干脆豁出去道,“我喜欢你舅舅。”
他一愣,目光专注在我脸上,企图找到说笑的嫌疑,却被我的坚定打败,微微移开后,又转了回来。“真的?”
“嗯!”我用力点头。
“即便他在你身后,你也敢这么说?”
“……”我后背一僵,随着他这句,隐约感觉到有人在背后盯着我。但见他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更觉其中有诈。虽以盛其煌在瞬行术上的造诣,弹指间来回鬼冢也不是不可能。但他此去带着莫问,多了负累,脚程就变慢了,到鬼冢后还要找到燕绥交待几句,不可能此时出现在我身后。我思定,面不改色道,“你不用诳我,我和你不一样,我敢作敢当。”
他摆出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意有所指地看向我的身后。“那你自己和他说一遍吧。”
我仿佛听见,白日青天一道霹雳响……
我强自按捺起伏不定的情绪,不表露出哪怕一丝慌张和尴尬窘,大无畏地转过身去,天知道我干脆流畅的动作中藏着多少向上天的祷告。
背后空无一人,洞口处也无阴影洒下,我一阵气竭,垮了肩,心有余悸。